“走了，看什么。”

俞盛野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俞夏令当然不会自恋地认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不等她回头，俞盛野已经带领他一众狐朋狗友风风火火走远了。

是错觉吗？

俞盛野心情比早上还差了？

俞盛野在学校一向也是众人焦点，虽然说不清这焦点算正面还是负面，总归他们一行走过，校门外气氛也很快恢复了正常，俞夏令赶忙绕开人群钻进了学校里。

她的情况，和受欢迎的俞盛野是极端的相反。

她不参加任何活动，常年规律的请假，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在学校就彻底成了透明人。

比起没有朋友，更像是逐渐被孤立了？

加上俞盛野在外面装作不认识她这个姐姐，从初中部升到高中后，其他人也自动遗忘了俞盛野还有个姐姐这回事。

甚至有不认识的同学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说一切都是误会。

只因为两个人名字相近，所以以前弄错了而已，完全是谣传。

俞夏令倒也不会解释什么，这样正合她意。

……

午休时间，大家去了食堂，俞夏令合上练习册，拿出大姐做的三明治，顺便起来活动活动。

俞夏令一手举着三明治，刚站在大窗前吹风不到十秒，忽然身后传来声响。

“这位同学，那个——你好？”

俞夏令转过头，新来的老师焦头烂额地比划，似乎在示意她先把耳机摘了。

没等到俞夏令回答，对方只能将手里一本书放在了靠近门口的桌上，大声地说：

“同学，我有点急事，麻烦你帮我把书送到图书馆张老师那，谢谢。”

“……”

好在午餐时间，一路上没碰到几个人，倒是路过网球场，听到里面砰砰的打球声。

快速还了书，俞夏令原路返回，球场里依旧是砰砰的打球声，那连贯而猛烈的击球声让俞夏令无意中朝里看了一眼。

砰——

打球声断了。

等她仔细看时，只有一个拿着球拍温吞捡球的修长背影。

哦……原来是那个校草。

对方身形又高又笔直，穿着运动裤和短袖，露出肌肉比例完美的手臂，两条不亚于模特的长腿，小腿被洁白的运动长袜包裹着。

这人弯腰捡起球后，不知为何低头看着手里的球一动不动。

网对面打球的朋友也不催，干脆原地插着腰仰天喘气，呼哧呼哧地喘得像肺破了一样。

终于，拿球的人看够了手里的球，不慌不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对面的人则嘶声抬手：“等……等一下……”

“看看！我说他们在网球场吧！”

俞夏令身后一阵大呼小叫，她迅速让开原地，下一秒身边便呼啦啦涌过一群刚吃完饭就开始结伴寻爱的女高中生。

本来空无一人的网球场迅速被学生占据，俞夏令立即转身就走。

突然手臂一紧，一阵过于成熟的香气袭来，俞夏令心头警铃大作，被迫转过身时，眼前正是她觉得最麻烦的脸。

“这么快就走？”

从初中部起就经常和自己过不去的戚琳同学，此时上下打量她，用高高在上的玩味口气道：“刚才见你看得很认真啊？怎么，你也喜欢这种类型？”

此时戚琳目光一往俞夏令耳机上瞄，俞夏令就知道她又想玩什么，当机立断挣开戚琳的手，快速离开了这倒霉的现场。

果然得离风云人物远远的。

只是路过而已，竟然又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戚琳这位千金大小姐，几次找俞夏令的麻烦，都是因为她好奇心过度旺盛、非常想摘她耳机试试会发生什么。

被拒绝几次后逐渐恼羞成怒。

哪怕俞夏令几年前就拿出过听觉异常的病例，老师们也默许她戴耳机，可戚琳就是不满意，还聚众嘲讽她，说她其实是在故意高调。

俞夏令从来不和戚琳正面冲突，初中的时候，见到戚琳也是躲着走，时间一长，大小姐应该觉得腻了，除了带头孤立她，倒没有多余的举动。

俞夏令还乐得清静，因为没人随便搭话，上学的压力至少减轻一半啊。

今天倒好，回想戚琳刚才的眼神，竟然好像准备旧事重提。

……难道真的因为不小心看了两眼唐熏赫？

可我真的对他不感兴趣啊！

俞夏令越想走得越快。

啊啊，真的好麻烦，我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

……

……

“看什么呢？”

听到问话，俞盛野没回头，他的目光还盯着远处一个戴着耳机的纤细背影。

“没什么。”俞盛野随口回答，之后肩膀倾斜，将肩头搭着的手臂弄了下去，这才视线回转，指着楼下一处，问身边的好友江斯立：“那是谁？”

江斯立看了两秒，之后长长恩了一声，笑容瞬间暧昧了起来：“难道一见钟情了？不用急！我手机里就有她联系方式，求我就给你——”

“废话少说好吗，那是谁？”

“哦——这么强势，我喜欢。”

“……你说不说？”

“哎，你这人真可笑，现在是你求我，怎么好像是我欠你一样？”江斯立仔细看看俞盛野神情，赶忙咳嗽一声：“好好，告诉你。那是戚琳，你们初中分明一个班的，现在竟然不认识了？果然女大十八变，回首很惊艳，啧啧。”

“……”

江斯立停顿片刻，竟然没等到叫他闭嘴的话，再瞧俞盛野面沉如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顿时愕然，“喂，你不会真的看上戚琳了吧？就是哥们儿才劝劝你啊，这位公主可不好追，她现在喜欢姓唐的已经疯魔了！”

“而且我听说她去年在她的生日派对上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嫁给一个有超能力的，生一个有超能力的小孩。她虽然是半开玩笑，可因为这个事儿，戚琳私下里跟她后妈吵起来，后妈可不是善茬，骂她一个少女不知廉耻，成天想着生孩子的事，还在生日当天被后妈扇了一耳光！”

这次俞盛野虽然没叫他闭嘴，但给了他一个很嫌恶的眼神，江斯立急忙刹车，嘿嘿笑起来，“不是喜欢吧？那请问俞盛野大少爷，你到底好奇什么啊？”

可问了之后，还是没得到回答，江斯立无奈了，“干什么，你今天走高冷路线？哦对，说正经的，提到超能力……之前补习班那几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好像来者不善啊？”

这次俞盛野回答了，同时冷笑一声，“害怕了？放心，他们不敢干什么。而且，就他们那还叫超能力，一群废柴。”

“这话没错，要不怎么说我最佩服你！”竖完大拇指，江斯立眉头还是不自觉皱起来，“那个小野，不过我们……还是小心点吧？那群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干什么，但他们可能会来阴的啊！毕竟他们……诶，你别不耐烦，等等我！所以补习班的人为什么老找你麻烦？”

“谁知道！”

“走慢点！……难道关于你那件事，是真的？你就透露一下嘛，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俞盛野！”江斯立忍不住呲牙。

他可真的要好奇死了，平时一提学校里那些传言，俞盛野就瞪眼睛，今天反正已经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干脆追问到底：“诶，你初中的时候，真被他们霸凌过？这可能吗？然后你那什么，你暴起反击，在校外一个人单挑一群补习班的？？？”

还是得不到回答，江斯立开始改变战术，“你打架这么厉害，运动神经也那么强，你会不会也是超……喂——！”

“你才是，你全家都是。闭、嘴！！”

……

……

俞夏令对戚琳的预感果然应验。

放学后，俞夏令在校门外等车。

今天周四，所以她不跟周阿姨的车回家，而要去郊区房子里。

在路口站了没有五分钟，她书包肩带便猛地被拉了一下。

“俞夏令！”戚琳突然出现在她身旁。

这时一辆车缓缓停在她们面前，车窗降下来时，后座已经坐了两个俞夏令有点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女同学。

“怎么样？我们要去市中心玩，我们一起？”

俞夏令要走，戚琳牢牢抓着她的书包不放。

“怎么样，去不去？”

俞夏令干脆脱下书包，准备自己离开。

戚琳快速上前一步，抓住了俞夏令的胳膊。

“走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去不去？你不会说话吗？你记得你好像不是哑巴吧？”

戚琳看着俞夏令，终于露出了一个有点恶意的微笑：“俞夏令，如果你是真的残疾，就去上特殊的学校好吗，为什么要跟我们这些正常人在一起？”

哪怕戴着耳机，俞夏令耳边声音也逐渐刺耳起来。

俞夏令再也受不了，强忍厌恶的感觉，主动按下戚琳的手臂，要挣脱对方，殊不知身后也有一只手，正向她头上的耳机伸过来——

……

快走到校门外时，江斯立忽然发觉俞盛野站住了脚步。

顺着俞盛野目光看去，江斯立也是一愣。

那不是戚琳？

又是戚琳？

等等……她们那边好像……

另一个人是？

没等想清楚，江斯立听到身边一声闷响，低头一看，一个眼熟的背包落在地上，而俞盛野——跑了？？

“？？？”江斯立反应也不慢，捡起包就跟着跑，可没等跑出二十米，俞盛野又猛地站住了脚步。

“你干什么，你跑什么？”江斯立急忙问。

俞盛野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之后俞盛野才转头看了江斯立一眼，抢过自己的背包，没事人一样背了起来，但他心情俨然变得很糟糕，暴躁道：

“脚痒。”

“？？？”

……

俞夏令反应过来不对已经晚了。

余光看到身后阴影，她瞳仁猛地缩紧。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迅速横伸过来，就在那手碰到她耳机的前一瞬，猛一下攥住了不怀好意的手。

“啊！”

俞夏令身后的女生吓得惊呼一声。

俞夏令也及时回过神，推开愕然的戚琳，仔细一看来人，心里彻底放松了。

是熟人。

那只大手，透着十分的不留情面，根本不会因为对方是高中女生就放轻力道。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那女生疼得喊起来。

那只手这才缓缓放开，同时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同学们，别人不喜欢这样做，就请你们尊重一下，不然别人也不会尊重你的。”

来人轻巧说完，包括戚琳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原因无他，实在是来人气势太足。

这人穿着虽简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身简单的衣物恐怕价值不菲。

男人外表二十几岁，长相又俊美的近乎锐利，哪怕脸上带着看似友好的笑容，戚琳站在他面前时，也感到自己好像处于对方审视挑剔的目光阴影下，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夏令！”

一声焦急的呼唤，俞夏令循声看去，漂亮的中年女人站在道路对面的豪车旁朝她招手：“没事吧？”

俞夏令捡起书包，顺着招手走了过去，帮了她的男人也自然跟上来，上了中年女人的车。

“那个……那个女的看着怎么有点眼熟……”揉着手腕的女孩喃喃，“还有那个帅哥——”

戚琳终于回过神，气恼地大力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了车里，又哐地摔上了门。

“开车！”

“诶，戚琳！还有我……”

“你受伤了，还玩什么，回家待着去吧！”

车子眨眼间启动，戚琳带着另外两个朋友走了，留下一个呆呆站在路边。

戚琳在车上回头看着马路对面的高调豪车，气恼地咬唇。

俞夏令！

以后机会多得是！

早晚把你的破耳机全砸了，让你装！

……

……

上了车之后，漂亮女人反复打量俞夏令，看不出异样，这才放松地笑了，但语气不由透着后怕：

“今天我没别的事，就想着要不来接你放学，没想到还会遇到这种事。幸好你哥哥眼尖看到了，不然就糟了！”

俞夏令默默点头表示感谢，同时忍不住观察眼前的贵妇。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那个葬礼上。

如今时光回溯般再看到对方，对方却也恢复了轻快优雅，是自己记忆中的女人，而不是那个大力抓着自己的手，痛哭哀嚎不止的人。

“本来还想让哥哥带你去吃点好吃的，都已经预约好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应该吓到了吧？那就改天吧，先送你回别墅，之后再让哥哥买好吃的送过去，想吃什么给他发消息，列清单。”

刚才帮了俞夏令的男人就坐在一旁，闻言微微挑眉，“好的。”

“哥哥”自然是女人拉进距离的说法，男人其实是俞夏令照顾的那位“植物人”的亲哥哥，眼前自然就是植物人的母亲了。

俞夏令此时只能再点头。

贵妇眼中终于露出惊讶，因为俞夏令今天的反应，好像和平时不一样，对自己称得上“热情”了。

既然这样，就免不了再关心几句。

“夏令，如果还有这样的事，你立即给我打电话，知道吗，阿姨保证马上就过来。不……还是有点不放心，不然阿姨给你找几个保镖？”

俞夏令顿时哗哗冒汗。

虽然她也能理解窦阿姨爱子心切，生怕自己如果出个什么事，可能会影响到兼职，可是这种事事过度担忧的爱，自己还真的难以招架。

好不容易表达了郑重的拒绝，车一路开到郊区，停在了俞夏令交替住了三年的别墅前。

“夏令，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事，就给我或者哥哥发消息！”

俞夏令目送豪车离开，这才浑身放松下来。

她以为自己高中和大学没有太大区别？

老天啊，区别太大了。

今天一整天都好累啊！

俞夏令快速吃了佣人阿姨留下的丰盛晚餐，就早早回了卧室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才听到隔壁卧室有人来人往的声音。

摸到枕边手机看时间，屏幕光打在她脸上，刺得她眯了眯眼。

来了。

这周也很准时啊。

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没有十分钟，停在院子里的车也开走了，整个别墅重新变得静悄悄。

俞夏令打了个哈欠，本来是想继续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睡不着了。

大姐看书的眼神，窦阿姨光洁漂亮的脸，抓向自己耳机的手，交替出现在眼前，还伴随着网球嘭嘭的声音，俞夏令在床上从左边转到右边，突然手机屏幕亮了。

她拿起手机，是大姐发来的消息：

【小令，生日快乐哦[蛋糕][蛋糕]】

再看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了。

想到之前早餐的时候，俞盛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俞夏令闭上眼，眼珠在眼皮下烦恼地动动。

两年前的俞盛野真的更可恶啊。

生日礼物就算了，竟然连句生日快乐也不说。

……

今夜注定是多愁善感的一晚，她想得太多，难免也想到不好的事。

比如——那个人出事，究竟有没有她的错？

是她太小看那个人的问题了？

是她只把对方当成一个“植物”，而没有用心去照顾的原因？

不是啊，自己虽然把他当成植物，但也真的很用心啊！

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发现对方身体里更大的隐患？

不然为什么离开自己一年多，人就没了？

……

俞夏令想着想着，心里烦恼越来越多。

以至于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穿着睡衣，缓缓推开了自己大床旁边的一扇门。

这扇门打开，另一间简洁干净的蓝色房间便出现在她眼前。

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如果有什么不同，那就唯有床上多出了一个沉睡的影子。

俞夏令靠近了对方，打开床头一盏柔和的壁灯后，她扶着床沿，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床上的人有着人畜无害的睡颜。

之前俞夏令还没有这么仔细地研究过这个人的长相。

但想到他两年后就会毫无知觉地躺在棺材里，而不是这张床上，俞夏令忽然就看得很仔细起来。

看着看着她感慨，上帝在造这个人的时候，果然是有强迫症的吧。

不然为什么这个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这么完美地恰到好处。

壁灯下碎发柔软地落在光洁的额头上，下方是安静闭着的眼睛，和眼睫落下的暗影。

这人眉骨高耸，眉锋英气逼人，鼻梁线条柔和地挺直，唇瓣薄厚适中，血气充足，看起来柔软无辜。

这张脸上任何地方，多一分就会过于锐利，少一分又会过于精致，失去气势。

就是现在这样白皙的皮肤覆盖着削雕好的骨头，才是刚刚好。

也是这时，俞夏令才突然觉得，自己哪有真的用心，如果用心的话，不会连这个人的长相都要仔细看。

……虽然是个植物，但同时他也是个活人的。

忽然间，俞夏令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说出了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明天是我的生日……”

许久未说话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含糊的哑。

“……你可以假装我的朋友，陪我逛逛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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