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堪回首(修)
第二章
薄野欢欢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明明二十八岁了,吐血昏迷前连二十多年前的事都回忆得那样清晰,说不准眼前一幕是凭空生出的幻想。
她闭上眼,暗暗掐自己一下,嘶……疼的!再睁眼,四周景致未变,不是做梦。
竟,当真重回十八岁了。
那眼前这一出竹林凉亭被捆束,岂不是云梦别苑的私奔乌龙事件……
埋藏深处的记忆再次被翻找出来,薄野欢欢未来得及惊诧欣喜死而复生,一颗心已然沉了下去。
偏偏是十八岁,是葬送她小半生的一年,不堪回首,悔到了骨子里。
先是一场逼不得已的大婚,年少那个爱慕得要命的意中人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摄政王,她曾有多依恋他,那时便有多抗拒他,躲他如蛇蝎猛兽。
司让却只婚前逼她那一次,婚后可谓温柔似水,宠溺无度,就连新婚夜看出她的抵触也没碰她分毫,好似他们之间从来两情相悦,从未有过那些嫌隙。
过分的纵容,以至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犯了个天大的糊涂——作天作地,跟他闹和离。
荣华尊贵的出身,顺风顺水恣意自在的十几年,要说没有养出一点娇纵跋扈的脾气,不可能。
他敢强娶,她就要他后悔。
第一个月,在内不敬尊长,在外言行出格,离经叛道,三天两头地闯祸,恨不得将天捅破个窟窿,结果自是惹得司家族长不满,告到太后那里,太后多次训诫,京都盛传摄政王夫妇怨偶不合。
司让掌着整个朝堂政事,日理万机,还要分神给她收拾烂摊子,谁料没有一点责怪,仿佛这是他应受的。
三月不到,她先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憋着一口闷气躲出摄政王府得个清闲,司让寻了她两天两夜,这回竟动了怒。
她何尝不气?“你我不如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省的互相置气。”
司让只当听了个玩笑话:“和离?除非我死。”
她俨然陷进他这副好说话的温情假象里,忘了他曾是多么狠辣的手段,冲动起来真想提刀杀了他,可惜她下不去手,大吵一架后一把火烧了他们新婚的宅院,然后就搬回了自己的郡主府住。
不离就不离,她的日子总还要过。
适时科举放榜,春光明媚,便邀请青年才俊和闺中好友们准备办场诗会解闷,地点就选在先帝伯伯给她建的云梦别苑。
谁料该死的路上会碰上司屿。
司屿是司让同父异母的弟弟,与她也是自幼相识,甚至她先认识的司屿,幼时玩闹,两家长辈还玩笑说过要定娃娃亲。
司让派来时刻监视她的人一看不对劲,立刻传信回去,司让误会她与司屿有私情要私奔,立刻清点兵马追了出来。
焉知当时她正在树上摘果子玩,被那样大的阵仗吓得脚一滑,摔了下来,磕到后脑勺,昏倒了。
醒来就是如今,被这样折辱地绑吊起来。
面对司让脸色铁青的逼问,明明没有私奔,却为了气他添油加醋说成是,她还天真无知的以为没有男人能忍受妻子给自己戴绿头巾,这回若是能离了,最好。
焉知,适得其反,触怒司让逆鳞,后果就是被绑回去,开始不见天日的囚.禁。
期间,司屿被丢去黔洲,山山为她打包不平,被发配到西北戍边,要不是他父亲回苍玉国探亲未归,恐怕也要受累,其中还出了条人命——她的贴身侍女满月,死了。
午夜梦回,司让折腾得她生不如死,附在耳畔的呢喃如深渊恶魔低语:“欢欢,你是我的,我总要你吃些教训,才好长记性,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她最终为那个蠢笨的糊涂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
满心愧疚,没资格责怪任何人。
既无可以抗衡的能力,又无退路,就不该违抗他。
甚至换个角度说,司让容忍她这样作,甚至前世她与司屿逃跑被骗,还缉拿了司母和司蕊来换她,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不落井下石顺水推舟,就已是大方。
她明明可以讨好他,顺从他,保全至亲至爱,可是为了那些尊严、骄傲、自由、公道正义、良善怜悯……断送一切。
如今重来一回,一切还来得及挽救,且不论谁是谁非,她绝对绝对不会再作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没什么比自由和至亲至爱平安健在来得更要紧。
今日这私奔乌龙事件,必须解释清楚。
薄野欢欢定了定神,谁知抬眸对上司让视线,如芒在背,没来由的一阵羞惭,下意识就想逃。
临死前那一幕不自觉浮现脑海。
那时他问她:你以为我在给你的参汤里下了毒?
不,即使怨偶磋磨多年,他们早已互相怀疑猜忌,可唯有一点她不会怀疑:他不会兜圈子给她下毒。
至于那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司屿,或许是雍王,或许也是她到了命数,左不过,如今无从查起了。
薄野欢欢迎着那道威严带着隐忍的恨乃至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今日——”
“喝了。”
刚鼓足的勇气,就被这么冷不丁一打断,臭味熏天的药汤递到嘴边,薄野欢欢眉头都皱了起来,也只得老实张口,咕噜咕噜把药喝个干净。
因方才哭过,泪珠子还挂在白皙脸颊,楚楚可怜的,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
司让眉心蹙着,眼瞧一碗药汤见了底,他捏在手心的方糖顿了顿,却直接丢出去。
且苦着罢。
殊不知薄野欢欢前世抑郁成疾,药汤不离身,这点苦倒算不得什么?
她很快缓过来,想重新开口,一时又想起这时候的自己是娇纵跋扈的,至少不能太“温顺怯懦”,否则依司让多疑的性子,又该猜忌她故意隐瞒什么了。
于是压着一颗因为紧张扑通扑通跳得剧烈的心,提高音量,先发制人道:“司让,今日你手底下的人误传消息,坏我清名,该当如何?”
司让不由冷笑一声。
今日这一出,提了他便怒火中烧,焉知,她反倒兴师问罪起来了?
薄野欢欢打定了主意,仰起头,故作镇定且理直气壮道:“怎么,堂堂摄政王,纵容手下颠倒是非黑白?”
司让被这话气笑了,然出乎意料的,怒气竟也莫名消了不少,他耐着性子问:“那你说说,今日你是来做什么的。”
薄野欢欢道:“我在京都闷得慌,出来散散心。”
“哦,散心。带几马车行囊出来散心,遇着司屿,也是巧合?”
薄野欢欢一句“正是”刚要脱口而出,又被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给怔着,默了下。
司屿是个敏感的存在,别提她对这位好友从无男女之情,单是前世他骗她利用她,她就再也不会相信。
可说起恨,先有今日她和司让大吵,牵连司屿远下黔洲,后才有他追随雍王起兵反攻。
因果循环,她与司让都食了恶果。
如今盼只盼这辈子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牵连任何人。
薄野欢欢语气无所谓地道:“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走,我也没有神机妙算的本事,谁知道会碰见他。”
语毕又用一种诧异的语气反问:“我亲友与名下产业皆在京都,难道你认为凭他就值得我抛下一切远逃吗?”
司让不置可否,只不知想到什么,凌厉眉眼又沉了下来:“你为了躲我,还有什么不可理喻的荒唐事做不出?”
薄野欢欢一字一句重复:“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恰这时司让的心腹松石跑上前来,禀报道:“王爷,郡主,别苑门外荣安郡主、齐国公府嫡小姐及罗氏等人求见,说是天色渐晚,不便下山,想借住一夜。”
薄野欢欢蹭一下要坐起来,奈何四肢腰腹被绸缎束缚,左右摇摆着就是动腾不了,她有点着急:“司让,你赶紧先放我下来呀!”
松石禀报的这几位,都是她的死对头,什么借住,其实是特地赶来看她的笑话罢了。
犹记得前世这时她正跟司让大吵,怒气上头也顾不得她们几个,随后听雪霁说了才晓得,京都的名媛贵妇圈子盛传她“夫管严、纸老虎”,还有什么飞不出摄政王手掌心的金丝雀,更难听的窃窃私语还不知有什么。
她生平最看重的除了性命至亲,便是脸面,可惜出不得这口恶气,加之被囚多年,变得敏感多思,久而久之便抑郁成疾了。
这回,她死也不要别人看笑话。
司让却先发了话:“请她们进来。”
松石依言退下,薄野欢欢来不及阻拦,紧咬的下唇透出无限隐忍的怨气和委屈来。
司让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给你解。”
薄野欢欢不自在地别开脸,嗡声道:“那你快点。”
司让没再应声,慢条斯理地拨弄起打结的绸缎。
竹林风声飒飒,他每一次无意的触碰都令薄野欢欢不自在地紧绷神经,可惜越是紧绷,异样的感觉便越是被放大到极限,以至她甚至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好似下一瞬就要窒息过去。
每根绸缎受力均匀,疼倒是不疼,就是……令人情不自禁想起一些这样那样的羞耻难堪的回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传来一阵女子说笑声。
薄野欢欢忍不住扭头一看,竟是才解开手!司让定是故意的,可此刻她哪敢惹他。
“你快点行不行?”
她又软了语气,带着点恳求的意味:“算我求你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好商量,成不成?”
司让讶异地挑了挑眉,一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庞透出些无辜,语气无可奈何道:“真不是。”
“下午那会子实在怒火攻心,打成死结,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