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晃眼过了四五日,王承偀在府里闷得发疯,像只陀螺似的打转。
惹得郑榆桑笑出了声。
她站在院里的秋千上,对王承偀道:“你这般闲不住,不如替我把秋千推高一点。”
“你也不怕摔着。”王承偀施力。
秋千飞起来,忽高又忽低。郑榆桑得了乐趣,在上面让王承偀推得更快一些。王承偀又推了两下,便不肯再推,“你在这府里不无聊吗?”
郑榆桑笑意盈盈,“我上午赏花,下午喂鱼,到了夜里还有姑娘为我弹曲儿,惬意得很。”
现下她想什么便能做什么。哪怕只是些寻常事,她也开心。反正怎样都要强过每日里赖在榻上过活。
王承偀不知她心中所想,撇撇嘴巴:“我都快憋死了。我今日须得出去。”
郑榆桑倚在秋千的绳索上,慢悠悠地荡着,“外祖母给我们下的禁足令可还未除。你又能怎么出去?”
“爬墙出去。如若不行,我便往后院钻狗洞去。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活活闷死了。”
“走。”她从秋千上跳下来。
王承偀惊道:“去钻狗洞吗?”
郑榆桑笑弯了腰。
“前几日陆姐姐来看我,我特意托她——”她卖了个关子,引得王承偀睁大了眼睛,“托她今日来府上,邀我们出门游玩。算着时间,此刻她也差不多该到了。”
王承偀笑逐颜开,却还存了些忧虑:“祖母能应许吗?上次正是她邀的泛舟,结果害你落了水。这次又让她来,我看未必行得通。”
“我倒是觉得外祖母定会应允。”郑榆桑同她往外走,“若是旁的人来邀,外祖母拒也就拒了。可陆姐姐,却是拒不得的。如若外祖母拒了这次,不免显得有几分怨她,日后保不准会生出隔阂。虽说我们都知道陆姐姐不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但外祖母却也不会平白让她寒心。”
王承偀左右打量她,“你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郑榆桑哼笑一声,扯着她去找人。
她二人在王老太君的院子里寻了陆衡菁,正要领着丫鬟出府,王承偀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衡菁问。
王承偀似乎有些张不开嘴。
郑榆桑笑她:“我看她呀,是想问问我们怎么没叫上二表姐。”
“是吗?”陆衡菁也笑起来。
王承偀在她二人的取笑中羞红了脸,“谁要问她。”
“二表姐一大早便随着舅母去了城外的庄子里。”郑榆桑道。
这话听得王承偀有些恼了,“我管她去做了什么。”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
郑榆桑哭笑不得地看向陆衡菁。陆衡菁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先后上了马车。
路上,陆衡菁哄了王承偀几句。还没等到地方,她便又开心起来。
自八角楼大街向西而行,两傍亭阁,多为酒家食肆。此季饶梅花酒与青杏子酒正当饮,郑榆桑却不敢再喝,只寻了间雅致的茶楼。
待进了二楼厢房,馆中小厮送上杏片、脆梅,以供人食。
三人应店家所荐,点了壶明前龙井。清明前后采买的新茶,芽叶青绿透亮,茶汤入口清甜。
楼下的琵琶女已奏至尾声,换了位说书先生上台。只听他娓娓道来,说得乃是这几日的贡士之谏。
先说四句闲言:
天上星多月不明。
地上人多心不平。
树上鸟多音杂乱。
河里鱼多水不清。
又道是:
春闱放榜之际,各州士子齐聚京都。这其中能参加殿试也不过百余人。而这百余人中又恰有一人,家就住在豫州彭湖郡。
这地方,搁在豫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山穷水恶,匪徒横行。且那郡守与恶匪勾结,以致剿匪一事屡屡受挫。这此间因由,恐不足为外人道也,咱们呢,暂且先按下不谈。
再说回那名贡士,贡士姓贾,看不惯恶郡守整日欺男霸女、鱼肉乡民,便在殿试这日,当场告起了御状。
此乃为大不敬之举。就是治他个杀头之罪都不为过。可耐不住当今圣上他好面子。为着一个深明大义的名头,便听了那贡士的谏言。当着一众官员,他对这郡守却也是不治罪不行……
茶至半盏,老先生不肯继续,他使唤来自己的徒弟,让人举着楠木托盘去台下讨赏钱。待敛完银钱,他呵呵一笑,缓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说。”
气得台下众人长吁一声。
“唉!可不是我不讲,是它事情就到了这儿,再往下我也不能胡乱编排不是。”他用手在脖子上比划,直摇脑袋。
又安抚看官,“诸位若好奇,多朝从京都城过来的人打听打听便是。又或者,各位老爷们觉得那些人不如我老头子讲得绘声绘色,那便过上几天,再来捧场。”
郑榆桑听得眉心一跳,她不信这背后,没有萧烛未的推波助澜。
那说书先生不能胡乱编排的事,她倒可以大胆猜上一猜:
萧烛未此前在豫州已有了些声望,皇帝头疼之际免不了会想起他这个便宜外甥。倘若再有第三人提上一句,这份剿匪的差事落在他头上便如顺水推舟。而这个第三人,是她的舅舅——与他交好的豫州刺史王夔。
待领了这道旨意,以萧烛未的雷霆手段,肃清顽匪便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那时,他官拜卫将即是顺理成章。
只不过,事情这般的巧,保不准皇帝会猜到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他难道不怕自己的舅舅对自己心生猜忌?
郑榆桑饮一口清茶,把心思收了回来,恰听见王承偀在那儿正大光明地编排自己。
“……我觉得她是落了一回水,把脑子给泡傻了。在府里也是这样,常常话还没说个一两句,魂就飘了八百里。每日里得有一半的光景,是她坐着发呆。”
郑榆桑为自己辩白:“我自然是在想事情。”
“你一小孩子家家,哪有那么多事可想。我看须得让姑母带你去驱驱邪,你现在都变得不像你了,性子闷得这般厉害,倒像是换了一个人来。”
这副壳子里可就不是换了一个人!
话还未说出口,她自己倒先笑起来:“还真让你给说着了。我本湖中一水鬼,那日见郑四姑娘落入湖中,便上了她的身。现如今,真正的郑榆桑早已命赴黄泉,而我,自是要趁今日夺了你二人的性命。”她作势往王承偀身上扑,吓得王承偀抱着陆衡菁直叫唤。
郑榆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你这样禁不住吓,哪天要真驱出一只魂儿,我看你得被吓死。”
王承偀咬牙切齿:“好你个臭丫头,小小人儿,竟有这般的坏心思,看我不来治治你。”
语罢,三个人闹作一团。
不一会儿,王承偀笑倒在陆衡菁怀里没了力气。
郑榆桑趁机躲去窗边。
这厢房临街,她自上往下打量,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远处有卖花的人在吆喝,现下时兴的几种花全被她编进了竹篮,大朵的牡丹、芍药,小朵的茉莉、杜鹃,还有用作点缀的松枝、柳条……一篮子的春光,灿漫得很。
有一行人骑着马,缓缓驶来。
郑榆桑好奇望去,不由一怔。她见惯了那人执掌生杀大权的模样,此刻再看他打马街前,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他仍爱穿暗色的衣服,一身箭袖骑马装,尤显肩宽腰窄。
倒是颇有几分少年英侯的风范。
她那前世里的夫君跨坐在枣红大马之上,用手微微勒紧缰绳,仰头朝茶楼这边儿望来。
他二人视线交错。
竟是离得这样近,近到郑榆桑恍惚,仿佛是那年的安靖侯府。也是这样,她在屋里,他在窗外。两人刚新婚不久,萧烛未见她窘态,展颜轻笑。那时她想什么来着,她想这便是她的夫君,她是那样的爱他。她会好好地待他,就算他真是个冰雪塑成的人儿,她也有性子把他慢慢融化。可她错了。他心里没有旁人,也不会有她。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郑榆桑败下阵来,她垂下视线,合上了窗子。
“好端端的,你关窗作甚?”
“我冷。”
王承偀感到奇怪,走过去又把窗打开,她往外暼了一眼。
“砰”的一声。
那两扇窗牖又被关上。
王承偀道:“还是关着吧。这一打开,我竟也觉得有几分冷。”
她二人各自心怀鬼胎,便也不顾着去揭彼此的短。陆衡菁又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这事便这样被三人齐齐略了过去。
茶楼外。
一行人随萧侯驻足于市。萧侯的随从苏庄见他止步不前,便寻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处儿是座茶楼。
茶楼的窗边儿上有一个姑娘,着鹅黄春杉,明媚娇俏,堪胜春色。
苏庄问参军可知这是谁家的姑娘。参军没能瞧见。缘是那姑娘合上了两页窗,不肯再露脸。他觉得恐是侯爷盯得太久,惹得人家姑娘知了羞。
一恍惚,窗又打开。另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探出头来,还没待认真看上一眼,她又哐地一声关上了窗。
苏庄一楞。
他竟不知他家侯爷有这般骇人?
参军在一旁忙道这位姑娘他认识,乃是王刺史家的千金小姐,大姑娘王承偀。
苏庄摸不准侯爷的心思,也不敢贸然行事。马儿走了两步,他到侯爷身边,出声问道:“侯爷可是要去饮茶?”
那萧侯已收回了视线,听见这话,他眉头轻皱,道:“不了。”说完又看了眼二楼的窗子,窗子没开,他像是松了口气:“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树上鸟多音杂乱,河里鱼多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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