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私会
白夫子回到后院仍觉得气闷,佟敏这厮恐怕是忘了她也是秀才出身,这牙牌上的弯弯道道她清楚地很。
要说这秀才其实也不是考上就万事大吉,实则也分三六九等,一等的秀才不但可以免除自家赋税,朝廷还要每月给银子,再次一等的就只有银子,至于最末等的什么没有不说,就连进府州举办的书院都得自己考试,考过了才进的去。
不同的秀才,手上拿到的牙牌也不同,一等牙牌是白玉,上面雕着彩鸟,次等是新铜雕翠鸟,末等的就只有铁片刻雨燕了。
她今日瞧得清清楚楚,那竖子身上分明挂着的是铁片雨燕,按照她的才华何至于如此,若是等到今年下场保底也有个翠鸟,说不准就连白玉牌也能争上一争。
如今她回书院,定然是要等八月份的府州松明书院的入学考,佟敏年轻还不晓得牙牌的厉害,等日后若她有幸进了松明书院,带着个最次等的牙牌,如何同其他人抢先生。
府州的松明书院可与她这个小庙不同,先生一视同仁全都教,那里的先生可是要选学生带的,等闲的人休想往那些大儒门下进。
佟敏如今考个铁片雨燕就觉得证明了自己,日后她后悔的时间恐怕还多着呢。
白夫子越想越通透,犯不着为这目光短浅的人生气,只是佟敏回来了儿子那边要盯紧些,免得二人见面平白的生出事端来。
白夫子唤小童送了盏热茶,边饮茶边平复心情,直到胸口中的块垒被茶水浇塌,这起身才离开堂屋,进了书房挑了本去岁会试真题,端坐在书桌前钻研备课。
左右她不止这一个学生,宋迎月褚蕊还有高升都是好苗子,她今年认真照看着,就等她们下场拿名次,给书院争光了。
佟敏那个为着所谓的证明自己,自毁前程的,她就当没这个学生。
白露看着窗外的大雨,焦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虽然母亲严令他不准外出,外边儿的消息也不准人往他跟前送,但人言那里就是这么容易被阻断的,关于佟敏的事不多不少他也听了一耳朵。
听闻母亲怎么都不肯见佟敏,白露心里是既担忧又气苦,好不容易听到母亲允许子詹进门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得知子詹言行无状,惹得母亲勃然大怒,使唤人将佟敏赶将出去。
白露坐在桌前,苦恼的揪着自己的衣袋,真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本胖嘟嘟的小肉脸,已经全然瘦的不见了影儿,如今发愁的模样瞧着可怜的很。
寝房门突然被人小声的推开,白露闻声着急的抬头,见着是自己的随身小童青竹,原本因为门声亮起来的双眼,又慢慢黯淡了下来。
青竹见着主子的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不落忍,快手快脚的关好门,走到白露身边小声说:“公子,佟小姐来信了”。
白露听到佟敏来信一时间还有些懵然,慢慢反应过来后就开始小声催促:“青竹,快拿给我呀”。
青竹从袖子里掏出个信封,上面是白露熟悉的笔记,写着“长乐亲启”。
白露光看着这几个字,眼眶就有些湿润,抬起袖子擦了下眼泪,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但手上却快速的拆开了信笺。
“长乐,久未相见,心中甚是惦念,之前种种全赖我之过……”
佟敏这封信写的很长,认真仔细的交代了自己离开甸子镇去考试的重重,还捡了不少轻松地事情美化路途的劳累,又诚恳的向白露道歉。
白露一看就心里就难受起来,要说想念他又岂会比子詹少半分,只盼着她能如信中所说快些得到母亲的原谅,否则她们二人恐怕见面都难,更别说出门踏青,同道游湖了。
白露看完信,将信纸放在蜡烛的火上烧干净,又让青竹点了盏灯,自己翻出纸笔认真回起信来。
次日佟敏从青竹手里收到了白露的回信,她看着信心里跟火煎似的,信纸上的水痕更是让她心痛不已,尤其是从青竹嘴里打听了白露近况,更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只盼着白露开开心心的才好。
佟敏此人心中最重要的事情其一是功名才华,以及不甘屈居于人下的傲气,其次就是白露,她虽然表述不多但白露在她心里的分量极重,最后才是她自己。
去府州赶考,一上船她就想起了未告知白露,心里不是不后悔,只是船已离岸,她也如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中途她写过好几封信给白露,可看着她的回信想来怕也是被夫子拦下了。
心里想白露想的厉害,她真的想见见长乐,当面跟他道歉,向他保证她定会取得夫子的原谅,心里这样想着便又给白露回信。
二人你来我往的暗中通信多日,心中的相思之情非但没有因为信件减轻,反而看着彼此的字迹,产生了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更为强烈的相思。
佟敏心里难捱,白露也不见得好受,两人在信中一合计,决定冒险见上一见。
三月三,书院休沐,天气难得晴好,白夫子陪着夫郎坐上马车去镇外礼佛。
白露觉得机会难得,赶忙让青竹用去绣楼买线的借口去找佟敏,佟敏也不想错过,于是跟着青竹绕到书院后门,趁着青竹将门童引开的功夫,闪身溜进了书院。
白露此时已经在后院的竹林边上等着了,两人许久未见,如今又因白夫子的不支持,给这段感情莫名的增添了好些波澜壮阔的凄婉,此时相见真真是执手相看泪眼,二人红着眼眶对视,谁都说不出话。
佟敏看着眼前瘦的脱相的白露,心疼的顾不上逾矩伸手轻轻的摸索着他的脸,白露也抛开了礼法扑到佟敏怀里,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佟敏抱着白露,嘴里叠声道着歉,白露哭得伤心,她也跟着落了泪,若是让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是那里偷偷溜出来的野鸳鸯呢。
两人刚说上话,青竹就紧张兮兮的在另一侧小声说:“公子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回屋了,再拖下去佟小姐也不好走”。
眼瞅着话还没说上几句,马上又要分开,白露刚停下的眼泪又开始向外淌,在佟敏耐心温柔的安抚声音下,白露终于接受了要分开的事实。
刚抬起头想再看看佟敏,霎时间整张脸都变得雪白起来。
“母……母亲”白露直愣愣的朝着前方,声音细小如蚊蝇的喊道。
佟敏豁然转头,对上沉着脸仿佛怒到极点的白夫子,以及陪在夫子身旁面露不赞同的白叔。
下意识上前一步,佟敏挡在了白露身前,对着黑脸的白夫子说:“先生,都是学生的错,和长乐无关,都是我逼他出来见我的,请先生狠狠责罚,学生绝不违逆”。
白夫子没有理佟敏,对着身边的人冷声说:“送佟小姐回府”。
佟敏此时万万不敢抛下白露离开,当即挺直脊背跪在了白夫子面前:“夫子,我对长乐真心实意天地可鉴,绝无轻薄之意,还望夫子明察,明日我便让父母上门提亲,绝不会坏了长乐的名声”。
白露看着身边为他出头的佟敏,泪珠子又开始不要钱的往下掉,横了心也跟着跪在了佟敏身边,小声但坚定的说:“母亲,我喜欢子詹”。
白夫子被两人这么一跪,整个人恨不得立马厥过去,如此也就不用瞧见自己儿子这副不值钱的样子:“行,佟小姐可以不走,但我的儿子我还是管得的”。
“你们现在就把公子给我带回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门一步”,说完她看也不看青竹,继续说;“青竹违背主令,晚些时间拿了他的身契,找个人人牙子发卖出去”。
白露倏然瞪大了眼睛,眼中尽是惶恐之色,他膝行到白夫子跟前拉着她的袖子,泣不成声的说:“母亲,母亲,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认罚我认罚,我这就回屋,不要卖了青竹,不要”。
白夫子没应声,只扫了眼身边的侍人,几人急急上前搀着白露就往回走,匆忙间白露只得含泪看了眼佟敏,为了青竹乖觉的跟着人走。
待得白露走了,白夫子这才将视线放在仍旧跪着的佟敏身上,问:“你还不走?”
佟敏顿了顿,缓缓起身,对着白夫子周全行礼:“学生告退,明日必定来府上提亲”。
白夫子冷淡相拒:“不必”,略扫了眼弯腰的佟敏,拂袖而去。
到了后院白露哭求不止,白夫郎心疼儿子也开口阻拦,青竹到底也没有被发卖出去,只是这罚决不能免,竟然敢给还未定亲的男女传信,实在是罪大恶极。
白夫子坐在白露身边,看着自己儿子坐立不安的样子说:“青竹这罪是为你受的,你须得牢牢记住”。
继而恨铁不成钢的又说:“枉你在书院长大,我悉心栽培,时常自诩自家儿子不必别家闺女学问差,没想到让你读了这么多书,反倒没有学好闺训,竟敢私下见女人,还与人抱作一团,今日若不是我忘了东西回来取,恐怕你还要做出什么不要脸面的事”
白夫子让人找的老虎凳大棒子很快找齐,几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压着哭叫青竹趴在老虎凳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白夫子恨声说:“打!”
二十棍下去,青竹惨叫一声后,彻底晕在了老虎凳上,白夫子挥挥手让停下,念着毕竟是一条命,还是说:“找个大夫来瞧瞧,以后公子身边不准他再近身伺候”。
白夫郎抱着从青竹开始挨打就跟着哭,最后受到刺激晕过去的儿子,看着白夫子欲言又止,最后才出声说:“下不为例”。
白夫子怒瞪双眼,本想再说几句,可对上自家夫郎刀子般的眼神,还是柔声解释道:“我晓得,不是我不心疼儿子,只是他这次做的实在太过,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做人,恐怕再也没有好人家愿意同我们结亲了”
白夫子伸手抱起儿子,跟着夫郎一起送儿子回屋,路途中忧愁的说:“佟敏此人不堪托付,儿子怎么就是看不透呢”。
“如何不堪,若只是为着考试一事,你不该做这么大的反应”白夫郎陪了白夫子十多年,与自家女人最清楚不过,让她态度如此坚决的定然不止考试一件事。
“此子于名声过于极端,同甘容易共苦却难,眼下虽瞧着她露儿重情重义,可日后实在难保”说到这,白夫子垂眸担忧的看着怀中的白露,叹息出声:“只希望儿子能早些看透”。
西市热热闹闹,小摊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书院的争吵于偌大的甸子镇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
难得的休沐,宋迎月拿着最新写出的话本子溜溜达达的进了赌场,大小姐百无聊赖的靠在大椅子上磨着指甲,一身大红的长裙再配上色如鸡血宝石簪,好一朵富贵牡丹花,宋迎月看的心里酸溜溜的。
俞婕正无聊着,听着耳边熟悉的起茧子的庄家呼喝,抬眸往门前一瞧就看见了宋迎月带着话本子往里走,大小姐一个挺身从椅子上蹦起,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宋迎月跟前,手上使了个巧劲就拿到了话本。
宋迎月无奈的说:“大小姐,本就是拿来给你的,下次不要抢啦”。
“晓得了晓得了”俞婕拿着话本子,可有可无的点头,整个人又跟没骨头似的歪在了椅子上。
宋迎月摇摇头,在大小姐的桌子上顺了块红豆糕,边吃边说:“我走了,你慢慢看”。
大小姐头也没抬的朝她招招手,所有心神都投入到了话本子中,宋迎月心里觉得大小姐也怪可爱的,以后要是有人想追她,只要会写话本子简直事半功倍,只要话本够好看,没有拿不下的大小姐。
出了赌场继续往前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宋家铺子,宋昭站在柜台后边,低头拨动着算盘。
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人,站在柜台边上几次踟躇,模样长得乖乖巧巧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低头的沈昭,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忽然整张脸都跟着红了起来。
宋迎月瞧的有趣,也没上前打扰,粉衣女人手里拿着张浅色的花笺,犹豫良久后还是红着脸放在柜台上,对着疑惑抬头的宋昭,女人抬手行了个礼,脚步匆匆的跑出了店外。
宋昭翻过留在柜台上的花笺,定睛看了看,忽然冷淡的脸色开始生动起来,既羞涩又气恼,瞧着格外鲜活。
宋迎月好奇的很,心里就跟有只猫在抓似的,她探头探脑的走到宋昭跟前,伸长脖子看了看,只见材质很好的信纸上,用方正的小楷含蓄的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1)。
宋昭见宋迎月凑近,不知怎的忽然心虚起来,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慌慌张张的收起了花笺,故作镇定的转移话题说:“迎月,你走路怎么没声,饿了么,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宋迎月没回答宋昭的问题,只双眼含笑的看着面带慌张之色的宋昭,突然出声问:“你喜欢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越人歌》
月:写的什么写的什么,好好奇呀!
昭:别想偷看
月:你喜欢她吗?你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