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个短暂的插曲，夕阳落下，几个谈话的婶子打着哈欠准备回家，应止玥和陆雪殊也走向了回于家宅子的路。

“哗哗——”

浅淡的木灰穿过凤仙花，散发出些微刺鼻的味道。

应止玥顺着味道看过去，就发现于宅后门旁的水井边，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埋头洗着衣物，皂石浸在水里，翻出细小的泡沫。

略显单薄的衣裳紧紧裹着她干瘦的身体，可尽管她的手指被池水泡得肿胀，下一秒就要冻得开裂，但她的神情却很明朗，并不觉得这是一份苦差事。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传来，她停下手里洗涤衣服的动作，惊喜地打招呼：“应小姐，陆公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止玥看着她明快的神情，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晓红，怎么在外面洗衣裳？也不怕冻伤。”

晓红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些赧然地在衣摆上擦了擦，不在意道：“夫人说过，宅子里面放着于老爷日常会用的物什，浆洗东西这事污秽，会阻了于老爷的运势。”

“反正我也是个偶人，洗个衣服也不会冻伤，不打紧。”晓红谢过了应止玥的关心，补充道。

应止玥这下真的惊奇了，之前在和于昌氏的交谈中，她一直以为只有连枝和朱朱被制成偶人，还是因为特殊原因……

没想到这宅子里的偶人不止这两个。

这倒是和于昌氏的说法不太一样。

"哦，别在意，夫人可能是怕吓到你们。”

晓红不以为意，和他们解释了一下，说于绝嗣和于夫人待他们很好，也不刻薄，在于府的日子里就是享福。可惜后来的姐姐妹妹们都命薄，这福气没那个命享，没几天就咽了气。

“像我们这种薄福之人，是没有机会投胎转世的，只能等着灰飞烟灭。”晓红感恩不已地回忆，“好在有于夫人在，她读了很多的古籍，终于找到帮我们的法子，才能让我们接着留存。”

而于昌氏用到的方法，自然就是把她们全部都变成木偶。

“我和连枝是运气好，还能走动，其他的姐妹们身子骨还是虚，只能在后院里以偶人的样子将养生息。”晓红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朱朱也真是的，明明可以四下活动，偏偏和夫人对着干，之前她们可是最好的手帕交。”

后院榉树成片，密密的阴蔚遮住日光，浮动的光影沙沙作响，连着树叶摩擦的声音都消弭在昏暗的阴影中去。

晓红声音温软，还在絮絮埋怨着朱朱，应止玥却只觉得后背上都冒出了细小的疙瘩，“你是说，那些死去的新娘们……都在后院里变成了木偶？”

晓红皱了皱眉，起身道：“夫人对我们很好的。天色不早，应小姐也该回房休息，夫人送你的芙蓉糕我已经搁在桌子上了。”

发觉晓红的不满，应止玥偏过头看了眼陆雪殊。

后者会意，接过原来的话头：“晓红姑娘，不瞒你说，我虽说变成鬼还没几天，但奇怪的是，之前的事情总是记不太清，不知是不是因我魂魄过于虚弱的原因？”

陆雪殊生得俊俏，姿态也放得低，晓红不满的神情融化些许，笑着回：“陆公子不必担心，你这些天和应小姐总出去忙碌，只是累着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好。我连三年前给于夫人描的新衣花样子还记得呢，唯有过世当天的记忆记得不太清……不过夫人也说过，不记得也是件好事，不然总琢磨反倒忧心。”

陆雪殊这才松展眉目，和她闲谈起路上听到的趣闻：“说是京城的夏御史参了代城县署的知府某，说他妻妾众多，好色成性，且所娶者无不相继辞世。更为丧尽天良的是，其姐为宫中贵人，恃势妄为，对号令不停，常常半途而废，导致治政混乱。此等薄德无情之徒，不堪重用，当严加谴责。”

他说：“听闻皇上听后大怒，已经要准备传他入京了。”

陆雪殊只是当个趣事来讲的，但是没想到的是，晓红听到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忙问陆雪殊还记不记得这知县的名字。陆雪殊本来就不是代城人，只是倒霉在这里咽了气，便摇了摇头。

晓红的脸色更加难看，应止玥关心了两句，但对方显然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和他们敷衍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开。

别的不论，从晓红的话里可以看出来，她和于昌氏的关系极好，而且极为维护于昌氏，并不存在敌视的情绪，完全不符合早上在集市里听到的“白眼狼”形象。

还有一件事很怪异。应止玥很诧异地问：“你确定没听错？孙屠户家的女儿就是她？”

“大人不信我。”陆雪殊淡淡笑了下。

他的唇角还是轻翘着的，光从脸上看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但是眼睛清如湖水，既干净，又有种微妙的凉意。

应止玥不好意思地想，他这样子，实在是更像小姝了。

她咳嗽两声，“我只是没想到……既是如此，为什么于昌氏还要推荐我们去买孙屠户家的猪蹄。”

陆雪殊也不纠结，点点头：“确实很奇怪。”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吩咐陆雪殊把凤仙花收好后，应止玥转而去找桌子前吃点心的连枝。

连枝放下了手中的芙蓉糕，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说：“其实……和晓红有点像，其他的事情我也有印象，只是不记得我的死因了。我昨天有问过于夫人，但是她忙着去赴榉树鬼会，没来得及回我。”

于昌氏每个月都会去后院呆上几天，因为那里种满了榉树，再加上于昌氏虽然已经不再是人，但生前是个文雅温和的贵妇人，所以也给这行为起了个别致的名字，就是叫榉树鬼会。

说起来，应止玥在死后倒是听过几个说法，如果不是有人施术法特意抹去了死者弥留时候的记忆，就是亡人死的时候过于痛苦，所以本人即使死了也会自动封印这段回忆。

而连枝的记忆就停留在大婚当天，给她绞面的婆子下手很重，她叫得跟杀猪似的，喜轿晃晃悠悠的很不稳当，差点没把临行前偷偷吃的猪蹄子都给颠出来。但是于二少爷倒是很温柔，揭开她盖头前握住了她的手，嘱咐道：“娘子，你记得……”

记得什么来着？

连枝皱起眉头，无论怎么回想都像是陷在一团灰黑色的迷雾里，分辨不清楚。她放弃回忆，认真道：“主要的原因是我现在很饿，没力气回忆了。”

应止玥：“……”

在应止玥把猪蹄送来后，连枝对自己的死因倒是有了推测：“也有可能是猪蹄子吃太多了，不小心噎死的。”

连枝还点评：“孙屠夫这几天歇业，不然他们家的猪蹄才是最正宗的，我表姐从京城买来的都比不了。”

看着连枝坐在乱坟岗抱着猪蹄子大快朵颐，应止玥觉得她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嘱咐她转生的时候别和早夭的猪精靠得太近，不然怕会被暴怒的猪蹄子蹶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