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不要往前挤！我们营业时间是早上八点！”

百货贸易公司大楼前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拿着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请大家保管好自身财物，不要再往前挤！”

“等会你抓紧我，我们直接去电器柜台买风扇。”赵志开面前人头攒动，身后更是人海如潮。

高熙努力护住脚下那一寸地方，调侃：“怎么？是想向我证明你真的很有钱？”本来她的嫁妆准备得七七八八，赵志开坚持要来再买台风扇。

“没有....上次不是找你说清楚了嘛。”赵志开面带窘迫，他当时吃完饭就找高熙语无伦次地解释关于媒人婆对他的虚假宣传。

“媒人婆的话信一半就行。我自己有眼睛会看，你没有骗我什么。”高熙抿唇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

前面的人突然扭过脸，一副深有同感的口吻：“嗯嗯，相亲还是需要自己擦亮眼睛！”

高熙：“......”

他有没有一点偷听的自觉。

年轻后生视线扫过高熙的脸时闪过一抹惊艳，在接触到赵志开警告的眼神后迅速摆正态度，笑嘻嘻地搭话：“兄弟，你和对象来买东西？”

赵志开看他算是识趣，淡淡道：“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嗐！可不是么！人人听说买大件商品不用票，都揣着钱赶来。亏我六点就来了，还是赶不上喝头啖汤①。”

年轻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揶揄道：“听说挤在门前的那堆人凌晨三、四点就来了。真是百货公司不开张，我都不知道邑水镇原来有这么多有钱人！”

赵志开漫不经心地敷衍：“你不也来了？”

年轻人大方地摆手：“我可没钱买！这不是听说百货公司有很多国外的来佬货②，就想着来看看新奇么！”

赵志开：“......”

实在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能吸引人冒着中暑的风险去看。

年轻人还略带遗憾地说：“听说五点多的时候这里还抓到一个扒手，要是我在，肯定给他来一招‘擒拿手’！”

高熙看他突然伸出的爪子，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腰间的位置。

赵志开眼里藏着笑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有我在，不用怕。”

高熙有些尴尬地放下手，别过脸掩饰道：“我没怕，只是确认一下。”

“嗯，是我怕了。”

高熙：“......”

“同志们！百货贸易公司即将在八点准时开业！请大家留意脚下，注意安全！”西装男举着大喇叭在大门前不停强调，抬起手腕看着表喊道：“下面请和我一起倒计时！十！九！......”

现场气氛高涨，高熙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声倒数。

“一！！！”一直紧闭的双开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快走！”高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后面的人群推着往前走。

赵志开看她被挤得摇摇晃晃，顾不了这么多，干脆拽住她的手臂把人揽在身前艰难走进大楼。

“诶呀！我的鞋掉了！”

“不要踩我的手！”

“哪个扑街踩我脚！”

“人人都排队，你打尖③！再推我告你耍流氓！”

吵闹声此起彼伏，高熙站在开阔的中庭里有些不知所措，往前一步却有只鞋子滑到眼前，笑道：“赵志开你看，估计今天有不少人打赤脚回家。”

赵志开心痛道：“阿喜，我的鞋也掉了。”

高熙低头一看，五个脚指头正灵动地朝她打招呼：“.....”

赵志开索性把另一只猪笼鞋脱了，拿在手里说：“我们先去把风扇买了，不能在这耽误时间。”

“还是我去排队买风扇，你去买双鞋吧。”高熙拽住他劝道。

赵志开看她大有他不照做就不买的意思，于是说：“听你的，谁先买好就在大门口等。”

“嗯，我们分头行动。”高熙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向二楼，小心翼翼地捂了下腰间，确认手感还在，放心地走向电器柜台排队。

赵志开没去一楼的生活部买鞋，反而冲向四楼女装部。硬着头皮忽略周围诧异的目光，径自排到成衣柜台前的队伍。

没一会，前面的人开始在七嘴八舌地抱怨。

“这些售货员真是手脚慢，我还等着去买肥皂呢！”

“当着人家的面说，小心给你拿残次货！”

“可不是，这些售货员架势可足了！问多一句都会把人赶走。”

赵志开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心血来潮地上来。站在队伍里才惊觉，他根本不知道高熙穿几尺布。虽然周围都是妇女，也不好打量是否有和高熙一样身形的。来都来了又不想白等一趟，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现柜台后的售货员是个熟人。

范秀芹热情洋溢地问道：“同志，看中哪件衣服？需要我给你推荐吗？”

身后的客人诧异道：“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和供销社的不一样？！还是你们认识的？”

范秀芹能当上售货员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赵志开没理会身后的大姨，指着一条红裙子说：“范同志，麻烦拿一条适合阿喜的码数。”

“这条立领碎花裙最受欢迎，刚刚就卖了五条。”范秀芹用衣叉把按码数排列的裙子挑下来，一边打包一边快速填写账单说：“二尺三布票，八元，去那边柜台结账。”说完把账单本夹在上方的尼龙线上，用力一推。

“谢谢。”赵志开拎起纸包上的绳子，顺着账单滑动的方向走去。

“嘿！有个认识的在就是好哇！”那位客人羡慕道。

范秀芹笑笑没多说，依然用热情周到的态度招呼客人。

赵志开去大门口晃了一圈没看见高熙，心想她大概是还在排队，脚尖一转走去二楼。

高熙看他拿着纸包还以为是新鞋，不解道：“你买了鞋怎么不穿？”

赵志开把纸包递过去，说：“我没买鞋，这个给你。”

“什么？”高熙呆呆地接过纸包，买大件就算不要票，价格也得让人考虑再三，队伍里没人会催促前面的人快点下手。

她看了眼长度，迅速掏出一个小布袋塞他怀里，说：“价格我打听清楚了，你就买金钻牌，168元那款！千万不要买贵的！我去一下就回来。”

“诶！”赵志开看她把剩下的那只鞋拿走，美滋滋地翘起嘴角，她是去买鞋给他吧。

可是他把风扇都买好了，高熙人还没回来。买鞋需要这么久吗？

正当他想去生活部找人时，高熙头发有些凌乱地跑回来，在赵志开面前放下一双猪笼鞋，兴高采烈地说：“我之前看见有员工用箩筐把那些掉的鞋都收拾起来。你的鞋还挺新的，丢了浪费。想着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没想到还真让我找回来了！”

赵志开看着满头大汗，脸上还有点污渍的高熙没说话。

“怎么啦？我把颜色和鞋底的受损程度都对比过，应该没找错的。”高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毕竟一双胶鞋不便宜，难道他这么快喜新厌旧？

赵志开抬手蹭掉她脸上的灰，笑道：“下次再有这种事让我去做，臭鞋子的味道不好闻吧，脸上都沾灰了。”

他的手指粗糙有力，脸颊上一触即离的摩挲感像是被纸片擦过。高熙故意皱皱鼻子，嫌弃道：“下次你再丢鞋，我可不帮你找了。”

赵志开弯腰把地上半人高的摇头台式铁叶风扇抱起，眉开眼笑地说：“好。上次你说的柜子那些过两天能打好，你们的东西是不是提前搬过去？”

他们忙七忙八地准备婚礼，现在都八月十七号了。

高熙感觉不能再拖，省得结婚后还要回娘家搬东西，当即说：“我的东西大部分都在顺南村，整理出来应该有大几箱，划船要来回几趟。”

赵志开淡定道：“你尽管收拾出来，我后天去把它们一次性搬走。”

高熙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掩下好奇等谜底揭开。

“就算是逃难也不能把所有东西带走吧，更何况你只是嫁人，又不是以后不回来了。”梁巧竹有些心酸地坐去床边，看高熙已经整理出来一个箱子。

“我真是冤枉，这都是你们给素素做的衣服。”高熙淡笑道：“妈，你怎么有空回来？”

自从范秀芹当上售货员后，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梁巧竹就接任上岗，在高盛的饭店帮忙。

梁巧竹也没想到一把年纪还能过上领工资的日子，乐滋滋地说：“早上就备好料了，大下午没什么客人就回来看你收拾得怎么样。”

“突突突！”

“这声音好像是拖拉机？”梁巧竹懒得再和高熙计较，走出去往院子张望，倒吸一口气：“大头，你哪来的拖拉机？”

赵志开摆正手扶跳下车，憨笑道：“伯母，这是我向朋友借的。”

高重山已经在围着车子打转，吸了一口水烟，语气里忍不住透出羡慕：“这是东风牌吧？”

“啪！”

梁巧竹打掉他的手，凶道：“这要万把块呢！你上手摸坏了赔得起吗？！”

“对对对，不能随便摸！”高重山转头叮嘱一旁的孙子们。

赵志开看他们小心翼翼又渴望的样子，干脆拿起摇杆说：“带你们兜一圈？”

“好耶！”

高泽明和高泽磊一骨碌就爬上车兜。

旁边的高昌文看得眼热，抱起够不着车兜的小女儿跨上去，说：“超美让我看着他们三个。”

高重山索性也抱起温九素跟上去，扭头问：“老婆子，你不上来？”

“诶，你们都去了，那我也上去坐坐。”梁巧竹早已心动不已，顺着梯子给他面子，利索地爬上车兜。

等高熙收拾好手里头的东西出来，只看见一条黑烟......

赵志开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1.头啖汤：类比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2.来佬货：进口商品

3.打尖：插队

83年12月1日正式取消布票，不再限制棉布供应。

话说我有在铺垫高熙的未来职业，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当我没说（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