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重阳当天,江吟饮过菊花酒,伏在榻上惬意小睡时,锦瑟忽然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在她耳边轻声道:“远客来了。”
江吟尚未清醒,脸颊红扑扑的。锦瑟手脚麻利地替她梳顺一头长发,换上新做的藕荷色长裙,又在腕上套了只碧绿的翡翠镯。
“你见到他了吗?”江吟边扣上前襟的纽扣,边好奇的发问。
“没太看仔细,瞧着周身气质像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呢。”锦瑟头也不抬,转眼间已给江吟从头到脚打扮得光彩照人。
“快去吧,老夫人在正厅等您。”
江吟吸了口气,在锦瑟的催促下加快了步伐,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远道而来的贵客一袭锦衣,衣料上绣着浅浅的暗纹缠枝,全然看不出风尘仆仆初来乍到的模样。
“鄙姓宋,单名鸿,是受江伯父之托,来送重阳贺礼的,还请老夫人笑纳。”
他教养良好,一举一动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反而觉得如沐春风。
“吟儿啊。”祖母把目光移向门外的江吟,她忙拎起裙摆跨过门槛,恭谨地行了一礼。
“小女江吟,见过宋公子。”
“不必多礼。”宋鸿当即拱手还礼,“早听闻江家姑娘姿色出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江吟只是抿嘴笑,并不接话。
他二人站在一处,倒也说的上郎才女貌。祖母越打量越欢喜,有意要撮合一把。
“吟儿,你待会带着这位公子出去转转,上街买两盏花灯,领略一下临安的风光。”
“这是不是太劳烦江姑娘了?”宋鸿看向江吟,“还没问过姑娘是否愿意?”
“我…”江吟婉拒的言辞对上祖母犀利的视线,一时哽在喉头,眼神躲闪。
“她平素怕见生人,性子羞涩了些。”祖母解围道:“但宋公子不是外人,你也不必拘礼,大大方方地去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吟纵是再不情愿也要顾及长辈的面子,于是颔首顺从。
临行前她唤来锦瑟,吩咐她跑一趟传个话。
“我和陈公子约在书院外的梧桐树下,请你代我向他赔个罪,就说我忽然有事缠身不能赴约,请他谅解,改日我再亲自向他道歉。”
锦瑟闻言点点头,江吟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街上游人如织,遥遥望去竟似一条逶迤的长龙,通体点缀着流光溢彩的花灯。
宋鸿和江吟并肩而行,缓步穿梭在密集的人流里。小贩提着花灯满街兜售,映亮了漆黑的夜空。
“江姑娘想要花灯吗?”宋鸿停在一个摊子前,架子上放满了琳琅满目的灯笼,做成兔子形的、荷花状的以及笼着纱罩透出微微暖光的纱灯。
“都是些枯燥无味的陈旧款式,无甚新意。”江吟仔细地看了看,“宋公子若有兴趣,待会到府里来,我送你几盏新颖别致的。”
宋鸿哪是想要什么花灯,无非是为了投其所好,然而再三不得,不由得焦躁起来。
他此次来临安,一是送重阳贺礼,二是自荐与江吟结为伉俪。
父亲的叮咛犹在耳畔,叮嘱他定要想方设法得到江吟芳心,从而换取朝堂上的助力。他需要江家的权势,而迎娶江吟正是最好的选择。
“江姑娘,你平素爱做些什么?”宋鸿换了个话题,期盼能引起她的兴趣。
江吟差点脱口而出读书写字之类的话,思考了片刻后中规中矩地回答道:“绣绣花做做女红,称不上稀奇。”
“江姑娘姿色姝丽,绣品必定是万里挑一,不知是谁有幸能珍藏你的一方帕子。”
“宋公子过奖。”江吟面色如水,即使宋鸿直白地盛赞她容貌也不见半分波动。
“常言道,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望公子不要再谬赞我的长相了,以免落了不祥的征兆。”
宋鸿冷不丁碰了个软钉子,火气更是难以平复,猛地撞上一个路过的老者,险些摔倒。
“现在的年轻人走路不看路。”老者胡须头发全白了,却依然中气十足,嗓门亮堂。他扛着一根细长的竹竿,挂了一面写着“问卜算卦”的旗子,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算命先生。
“老人家您无恙吧?”江吟见他颤颤巍巍,随即掏出钱袋硬塞给他,“这点银子您拿着,寻个医馆治治。”
“我身体硬朗的很。”老者挥挥手,要她收回去,“不受嗟来之食。”
“您年纪大了还到处算卦,”宋鸿起了恻隐之心,“何不在家和子女共享天伦之乐。”
老者哈哈一笑:“窥破天命者,自然是孤家寡人。罢了罢了,今日有缘,卦不走空,我收了钱财,就给二位卜上一卦。”
江吟眼睛发亮,跃跃欲试。
还没等她构思好问题,宋鸿已迫不及待地上前作了作揖,抢先问道:“请大师点明我和这位姑娘是否有缘?”
江吟浅吃了一惊,她虽从宋鸿的种种举止里观察出了他的意图,但一下子摆到明面上也是无法预料的。
老者眯着眼,眼神定格在江吟身上,略有些惊奇。
“公子恐怕并非这位姑娘的正缘啊。”他抚着长须感叹,“姑娘命格贵重,是公子担当不起的。”
宋鸿面如死灰,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姑娘虽是贵人,但命中有一劫,是由一人引起。若破去了则平安顺遂儿孙满堂,度过美满富足的一生。”
“那破不成呢?”
“恕老夫眼拙,参不透上天的真谛,只能从姑娘的面相中窥见一二。带来劫数的那人杀伐决断,金戈铁马,以至于姑娘都沾染上难以洗脱的血腥气。”
“所以如何能破?”
“全在姑娘一念之间。”老者神秘地微笑道:“说是劫,倒不如换一个词,称为机缘更恰当。掐指一算,这机缘仿佛近在眼前呐。”
他忽然对江吟郑重一拜:“无论姑娘是否应劫,老朽在此先代天下黎民谢过。”
江吟懵懂地受了这一拜,彼时她还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对背后隐藏的深意一概不知。
老者飘然而去,留下她和宋鸿怔怔相对,无话可说。
宋鸿猝然遭此打击,意志消沉,精神不振,他所有的筹谋都化为泡影,再无成功的可能。
“既然我并非姑娘的良配,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在下即刻辞行。”
“宋公子。”江吟试图挽留,但他扭头不顾,一甩袖子,径自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