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日再相逢
时节辗转至秋季。
天空阴沉着下起蒙蒙细雨,地面潮湿,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吹下,翻转着坠落。
闻乔:「湘姐你怎么还没到?林延述已经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再讨厌他也不能放人家鸽子吧?这毕竟是工作。」
阮湘低头看一眼短信,没回复,裹紧了身上的咖色风衣,眼见雨似乎要越下越大,她连忙加快几步走进公司。
时隔两年,她即将再次见到出轨的前男友。
雨水沿着伞面掉落,合上时,几滴水渍溅上衣袖染出褐色的痕迹。她心下当即烦躁起来,打算先去化妆间换身衣服。
助理闻乔在门口焦急地踌躇已久,瞧见阮湘进来,接过雨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神色颇有些为难地说:“湘姐,要不然您还是先过去打个招呼?”
闻言,她的脚步霎时一顿。
正当闻乔懊恼自己又说错话时,却听见她说:“行,那我先过去。”
阮湘走到采访间门口时,听见里面的人正在聊天。具体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也没兴趣,但这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她萌生了几分想要退缩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地呼出去,宽慰自己没关系的,只是一个采访而已。过去这么久了,她早已经不在乎了,不是吗。
等把手放在门把上时,阮湘的脸上已经扬起一个完美无缺的职业笑容,径直推门而入。
宛如一出好戏才刚刚开始,便被上面紧急宣告停播,只余一片怨声载道。所有人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的刹那,满屋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阮湘无视周围,一眼看向坐在最中间的男人。
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是主角,不在聚光灯下,也过分引人瞩目。男人长身玉立,眼眸狭长,如墨点漆,右耳上缀着颗耳钉般黑色的痣,无端增添一丝欲感。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西装裤,腕骨上别着枚Tateossian的定制款袖扣,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此刻这人眼尾低垂着,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瞧见他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阮湘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林先生,好久不见。”
林延述抬眸,漫不经心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只是漆黑的眸子依旧没什么情绪。眉目疏冷,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阮湘呼吸一窒,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冰凉,像是屋外微凉的秋风尽数席卷在她全身,冷得她笑容几乎是冻在脸上,机械地再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怪滑稽的。
阮湘想起他们分手那天,林延述也是这样的表情。
只有她知道,这是他深藏于心的不耐。
阮湘曾和林延述是高中同学,在毕业后互通心意,稳定交往了很久。
那个时候,他们俩的感情就像是两块黏在一起的口香糖,心甘情愿地相拥在一起,任凭旁人怎么扯也扯不开,但也许就像口香糖嚼久了总会失去味道。
大学毕业一年多后,在彼此的事业都逐渐步入正轨时,林延述开始毫无征兆地对她进行冷暴力。
阮湘每次给他打电话时,他不是冷漠地说“有事”,就是“在忙”,但她还记得刚在一起时,每晚他们都要通电话到凌晨。
看着26通无人接听的电话,阮湘察觉可能有情况,便去林延述的公司找他。
在亲眼目睹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后,阮湘才发现,原来林延述在没和自己分手的情况下又找了一任女友,还是从小就开始喜欢他的秦安宁。
林延述看见她也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连心虚都不见有,主动地朝她道歉并提出分手,好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她发现。
分手那天他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影的间隙洒在他的眉眼上。林延述不笑时总是给人一种冷淡且高不可攀的感觉,像一块玉石般立在那里,冷冰冰的。
他神色懒散,一副对她不甚在意的模样。
在阮湘喋喋不休的逼问下,终于,他皱起眉目不耐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清脆的巴掌声在下一秒落在林延述的脸上,他被阮湘扇得偏过头去,舔了舔牙尖周围的血渍,却忽然勾唇笑了。
他垂着眼,说:“阮湘,你这样纠缠,看起来很可怜。”
好像越是关系亲密无间的两人,越是知道破裂时怎么避开那些防御,把刀尖扎得最深。
阮湘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道河流,而河流正在朝上涌动,试图从眼眶里流出,她眨眨眼,努力压抑着眼眶的酸胀。
再之后的事情阮湘记不太清,可能是身体的自动防御功能不由分说地启动,帮她屏蔽了这漫长对峙中最痛苦的部分。
只记得最后林延述从她身旁走过的时候,她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她?
为什么一直以来什么也不说?
为什么要把这段感情的结尾弄得这么难看?
为什么?
林延述步履不停,与她擦肩而过时,只留下了两个字:“腻了”。
阮湘在那里站了很久,感觉自己像是被吐在地上的口香糖,紧巴巴的。直到不远处的高中放学铃声打响,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们鱼贯而出,他们笑着、吵着、好不热闹。
她恍惚想起18岁的林延述骑着单车停在她家楼下,夏季风吹起他衬衫的一角,他仰着脸对她笑,拍拍新装了软垫的后座,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学。
想起他每天都会给他带的早饭,想起他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给她讲题,想起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同学录时那微红的耳尖,想起他表白成功时却因为羞怯而落不下去的吻。
想起18岁的林延述,想不起24岁的林延述。
面前学生们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海浪般在她眼前涌动着,面目模糊一片,她知道他们被拍在了沙滩上,永远失去了回到大海的权利。
青春是要过去之后才知道那是青春。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慢慢蹲下身,终于,泣不成声。
那些她曾贪恋的青春岁月和珍重承诺的誓言,就如同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而没有味道的口香糖,结局只有被纸包住丢在垃圾桶里。
只是阮湘原本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永永远远,但永远也只是当下感情充沛到极致的谎言。
过往拼命掩藏的记忆就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一点就一发不可收拾。
阮湘移过眼神,压下心中的苦闷,看了眼手上的腕表:“采访马上要开始了,林先生还是再准备一下,我先去换身衣服。”
林延述瞥了她一眼,冷淡地点了点头,只把她当陌生人一般对待。
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伤感,阮湘突然有些难过,为什么好像只有自己还走不出去,为什么他的爱和不爱都能随时抽离的痛快又洒脱,只把她困在回忆里故步自封,苟延残喘。
打开门,阮湘几乎是落荒而逃。头眩晕得厉害,踉跄了两步,她才堪堪扶住换衣间的门。
阮湘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纤长浓密的睫毛落下来,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两年她不知怎么回事,经常毫无征兆的头晕心慌,去医院做了几次全身检查也没有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在闻乔的再三要求下,医生也只是给她开了点保健药品,让她平时多注意休息。
阮湘从包里拿出两片药丢进嘴里,伴着水咽下,她闭上眼睛,蜷缩身体休息了片刻,尽量让自己忽略胳膊上的痛意。
不要去想,她告诫自己,全部忘掉才最好。
再站起身时,阮湘忽然浑身发软,呼吸急促,身体在一瞬间不由分说地重重矮了下去。耳畔霎时传来闻乔的尖叫声,意识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阮湘情不自禁地想。
这样的她被发现后,林延述是不是又要垂着眼,怜悯地看着她,说:好可怜。
……
再次醒来时,阮湘却并不如自己所料般躺在医院。
她晃晃尚且不太清醒的脑袋,眼神逐渐聚焦后,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居然正趴在高中时期的书桌上。
疯了吗。
阮湘猛然站起身,她高中时住的房子不是早就被拆迁了吗?
难不成是恶作剧?但阮湘马上否认了这个猜测——她身边不可能有人这么无聊。
并且…她环视房间的每一处每一角,这里的一切布置和物品的摆放都和她记忆中并无两样。
一个恐怖的念头猛然在阮湘脑海里乍现: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桌子上当年那个一碰就摇头晃脑的小公鸡电子日历,鼓起勇气后狠狠地拍了一下,试图找到一点安全感。
可天不遂人愿,小公鸡仰天长“咯”一声后毫无感情地报时道:“现在是2018年8月6日北京时间21点59分。”
完蛋。
哪一年不行偏偏是2018年。
2018年的她,正在读着高三。
如果老天不打算良心发现让她再穿回去的话,那就意味着她要再次备战高考,渡过地狱般惨无人道的一年。还有她这么干脆利落地说穿就穿,她家养的仓鼠和萨摩耶,还有那只娇贵的临清狮子猫该怎么办?
还有她的事业,上个月新提的小轿车,银行卡里可观的余额,这些全部都没了。
效果简直堪比一夜回到解放前。
经历了两个小时的如坐针毡、怨天尤人、暴跳如雷、心如死灰,阮湘终于认命地打开了书桌上摆放的一堆教材,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学习,免得到时候未来连大学都没得上。
三分钟后,她“啪”的一声用力合上翻开的第五本书,感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字符?
这些题和知识简直就像是她的那些远房亲戚,明明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就是死活叫不上名。
只有语文因为专业对口的缘故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可那些诗词却也几乎忘了个精光。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阮湘记起高一的时候家里人有给她请过家教,老师教学水平还算不错,思路也很清晰。当时她成绩稳定,又不想多用那人的钱,所以只是试了两节课后便再也没有上过。
听说那位老师后来还带出一位高考状元。
现在看来,该花的钱终是留不住。为了以后赚钱,现在必须花钱。这个未来高考状元的称号,她就勉为其难顶替一下。
阮湘打定主意后打开手机,本想要在通讯录里翻找家教老师留给她的电话,却在看到了当时的置顶联系人时不由地怔愣了几秒。
A林延述。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阮湘苦笑一下,算了算时间。
18年的八月份,这个时候他们高三提前开学,两个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林延述对她很好,周围也有几个爱起哄他们的同学。
她退出通讯录,点开微信备注名为林鼹鼠的对话框。
上一条消息停留在十分钟前,林延述问她:明天早饭吃什么?
阮湘上学时一直有赖床的毛病。每天早上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起床,因此也总是没有什么吃早饭的时间。胃因为小时候落下的毛病,经不起饿,一顿不吃就生疼。
林延述这个时候每天早上都会顺路给她带早饭,有时候早上时间不够,两人就趁课间偷溜上天台吃饭。为了避免饭凉掉,他还专门买了一个食品加热袋,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
滚。
阮湘只用了一秒就打下了这个字,在要点击发送的那一瞬间,又选择了删除。
她转念一想,现在的林延述对她还不错,不使唤白不使唤,这是他欠她的,就当某种意义上的父债子偿了。
不吃湘菇:照常。
Citrus:遵命。
没心情再理会这个未来的人渣男朋友,阮湘改掉原本给他的备注,大致整理了一下18年身边发生的事情,记在了本子上以备后患。
待一切都规整完毕后,她躺在床上,想要睡一觉来缓解一下心情和超负荷的大脑。
林延述。
她忍不住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与他有关的回忆电影般在自己脑海中播放,从初识、熟悉到告白、交往、热恋,最后定格在他和秦安宁恩爱的场景,还有那句携带着厌弃的“腻了”。
阮湘忽然心念一动。
她曾亲自把能够伤害自己的一把刀递给了林延述,然后被他毫不留情地刺伤,但现在她知道,那把刀又回到了她手里。
既然老天让她穿越回来,那就不能白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把刀插进林延述体内。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6日。
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迟辰说我要倒霉了。
封建迷信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