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迟辰打来的电话时，阮湘正在看书。她的心静不下来，学不进去，干脆拿了本小说解闷放松心情。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心中已经隐隐知道迟辰为什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有事吗？”她问。

“林延述不见了，他有联系过你吗？”电话那头传来迟辰焦急的声音，他语气急促，微微气喘，显然已经搜寻一轮无果。

阮湘正在翻页的指尖顿时僵住，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翻到下一页。

她明知故问道：“没有，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现在不方便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忙联系一下林延述，看能不能找到他。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我怕他一个人在外面遇到事情。”

阮湘“嗯”一声，反问他：“他是不是很多事情也从来不和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很久的沉默，迟辰没有接话，也不讶异阮湘突如其来的提问。对于这件事，他们似乎有一种心知肚明的默契。

阮湘了然，嘲弄地勾起嘴角，明白他们其实都一样。

一样被林延述推出的那双手拒之门外。

挂断电话，她看向窗边。外面又下起了淅沥沥的雨，一滴滴的雨水砸在地面，把明亮的倒影打成一片扭曲景象。

这不是一个适合晚上出门的天气。

阮湘把书扔在一旁，双手抱着膝盖，垂下眼睑，身旁拨打着林延述电话的手机传来嘟——嘟——的忙音，没过一会儿便自动断掉。

她按下锁屏键，脑海里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这样独自一人迷茫的雨天，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思绪片片纷飞在这场雨雾中，阮湘记起两人还在一起时，她有次出差回来，打开房门，看见林延述正坐在客厅。

房间的灯似乎坏了，灯光阴暗，他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被揉成铅灰色的阴影。

他耷拉着眉眼，没什么表情，双腿垂着，指尖夹着跟没点燃的烟，身旁放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正在呲呲啦啦地放着不成句的故事。

阮湘喊他名字时，林延述猛地抬起头，阴翳在一瞬藏回身体。他接过她的行李，嘴角挂上温柔的笑意，问她：怎么突然回来，晚上想吃点什么？

阮湘没接他的话，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林延述脚步一顿，掩去疲态，面上仍是露出那副漫不经心地模样，他说：“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困了，打瞌睡而已。”

可这理由显然立不住脚。

这种对话许多次发生在他们身上，可她无论如何也撬不开林延述的嘴巴。

凌晨，阮湘起夜时，林延述才刚刚睡着不久，耳边戴着一对耳机。

阮湘知道，他又失眠了。

林延述有睡眠障碍，晚上总是入睡困难。他这种状态倒也不是经常发生，总是一阵好一阵坏的。只要一失眠，他就会在晚上戴着耳机睡觉。

阮湘带着他去看过几次医生都无功而返，林延述本人倒是一副习惯了所以无所谓的态度，把阮湘气得不行。

伴着月色，阮湘轻轻地帮他拿走耳廓挂着的耳机，放在自己的耳边。一道温柔的声音流进耳畔，耳机里，正徐徐地讲述着一个睡前童话故事。

阮湘望向林延述的睡颜，帮他抚平皱起的眉间，把耳机放到了他的枕边。

她去客厅接了杯水，站在阳台上吹风。

一直以来，林延述对她都有很多秘密。

比如为什么不开心时喜欢叼奶酪棒，为什么会撬锁，为什么从不讲自己童年，失眠时要听有声故事，一个人时总是露出落寞的模样。

阮湘曾经觉得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能分享的就把它留在心里消化。可现在这些累积起来的秘密，已经在两人身边隔起来了一层屏障，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说来其实很可笑，明明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林延述却还是经常给她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见过的俄罗斯套娃。

外面最大的那个永远精致漂亮，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里面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很多芯子，越往里拆，娃娃的面容就越不清晰，直到它面目模糊一片。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阮湘回过头，看见林延述正拿着流苏披肩向她走来，目光淡如潭水，毫无睡意。他把披肩盖在阮湘的肩上，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两人谁也没说话，望着前方灯火璀璨的城市。

这座城市大的太过寂寥，两颗心能够碰撞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太早遇到，他们可能根本不会在一起。所以阮湘无比珍惜也珍视这段感情。

她开口，却没有看向林延述，语气认真：“有些事情，你必须要告诉我。”

林延述手指微动，盖住阮湘的手背，把它含进手心暖热，声音平静：“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和你说，可好像总是差点勇气。”

“你不信任我？”

“不是。”他斩钉截铁道。

“那到底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告诉我的？我们是情侣，是爱人，你如果对我还有隐瞒，我不知道你还能和谁倾诉？”

阮湘把手从林延述手里抽出来，垂在身侧，语气冷硬：“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果以后你还想和我在一起，藏在你心里的那些事情就必须要全部告诉我。”

“我会的。”林延述果断地答，他垂下眼睑，用一种强装无所谓的语气，“只是我也难以接受这样的自己。”

“给我一个期限。”

林延述思忖片刻，问她：“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下了大雨，我们坐在咖啡厅，你问我，以后如果分开怎么办？”

那个时候两人坐在咖啡厅一桌的对立面，问出这句话时，阮湘低着头去拿银勺转拿铁上的奶泡，爱心拉花被她搅成漩涡状，一如她无法放下的心。

林延述知道她安全感缺失严重，于是一字一句都诚恳的像誓言。阮湘在话语中变得温暖，抬起头，在他坚定的语气里望进他的双眼，笃定这份爱不会完结。

回忆让她的语气软了几分，阮湘“嗯”一声：“你说，分开是违背天意的。即使真的分开，你也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林延述点点头，重新牵起阮湘的掌心，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闭上眼，吻上她侧边的发丝。

在场景的最后，林延述对她说：“再等我一个雨天，在那天，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可阮湘没能等到那个雨天。

在下一个雨天到来之前，林延述的身边有了新的人选。直到最后，阮湘也不知道他即将宣之于口的话语。

说她愚蠢也好，自我欺骗也罢，她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完全相信林延述会出轨，如果他心里真的有秦安宁，又为何都过去那么久才会在一起。

太多的谜团理不清晰，阮湘大脑突然有些阵痛，手机“叮铃”弹出一条新的消息，她眯起眼睛，点开消息。

不迟：「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林延述晚上发生了点不太好的事情，可能只有你才能安慰的了他。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有很多事情他也确实都不跟任何人讲，总是一个人闷着，挺欠揍的。」

不迟：「但他其实是很赤诚的一个人，你肯定比我清楚，所以很多时候，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还是想拉他一把。」

不迟：「他真的很喜欢你，也真的很需要陪伴，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行吗？」

看着信息，阮湘把唇瓣咬的发白，上一次发生这件事时，迟辰并没有向她寻求帮助，直到第二天看见林延述脸上未消退的巴掌印时，她才知道这件事。

冥冥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直在她身后推动，要帮她看清所有藏在时间缝隙中的遗憾。

阮湘不知道林延述去了哪里，但毕竟在一起过这么多年，她大概能猜到几个位置。她心中隐隐有个预感，只要她下定决心去找，就一定能见到林延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阮湘看到窗外枝头上墨绿的叶片不堪重负，被雨水打落在泥泞的地面，像一艘艘孤立无援的船帆。

很多次，她看林延述，总感觉自己像是在摸一片碧绿的树叶，触感和气味看似都毫无保留地停在掌心，可叶片的脉络依然被它牢牢裹在身体，不予袒露。

阮湘不自觉地握紧手机。

下一秒，她下床，套上外套、拿起伞、跑出家门，打上一辆出租，不假思索地说出了目的地。

侧过头，阮湘发现车窗上沾满了雨渍，变得一片朦胧，只显出外面一圈圈碧绿暗红的灯光。于是她摇下车窗，夏夜雨后微凉的空气呼进身体，视线所及终于变成清晰的整片世界。

明明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眼前看到的一切便是天壤之别。

阮湘忽然清楚自己此刻的欲望。

那片掉落在自己掌心的树叶，她想在他变成枯叶之前，用力扯开他的叶片，摸清他的根茎与藏在身上的每一道细密纹路。

在这个重新降临的雨天，她要知道，林延述的所有过去。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林延述，那些隐藏在你心里的，可以倾诉的，亦或者是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一次，我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