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背叛
山间田野,湛蓝晴天,只是触目所及被一层黄色鳞片似的淡光笼罩,日头恍过来便是金黄一片,散着神性的光晕在阿树身上,浸在了沧魂生眸中。
沧魂生右眼的琥珀瞳圈闪着细碎的金光,愈发衬得他黑瞳深邃。
他只蹙眉道,“你能出去?”
阿树被他略有些被背叛的神色骇住了,不过在心中也停不过一瞬。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属于什么‘背叛。’
“我也从未说过我是被困在这里的。”
那星煌神塔说是上古神物,其实还是当初哥哥出征时寻到了它的碎片,并且用自己身上的鳞片作辅,才修好了它,让神塔重新现世。
“这神塔是先太子的鳞片所铸,不会伤及同种血脉之人,恕泽公主在世时多次赠我灵力,我灵力中或多或少也有一点。”
“所以你如今是唯一能安然无恙出塔之人?”
他说的对。
“那你为何,”沧魂生想不通似的,“一直待在这儿?”
“……”
阿树说不出来,总不能把真相统统都告诉他。
沧魂生见她缄口不言,眸中先是涌出了很深的怒意,异瞳微微泛红,死死盯着阿树,可阿树从头到尾都只呆坐在塔边的草地上,只愣愣看着他,和抱着球的小石头一起抬头,两个人都很无辜。
他有火也发不出。
沧魂生终究压下火气,直接过来牵了阿树的手,又拎起小石头的后脖子,提溜脏东西似的,接着便要一起迈出塔去。
“既然如此,快带本座出去。”
小石头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阿树却是沾着塔边便如衣袖着了火,怎么都不愿意触碰,两人撕扯间小石头被打在塔上好几次,每一次都是一阵绒毛被烧焦的滋滋声。
小石头不哭不闹,甚至觉得很有趣,因为它烧过的地方,不仅毛色更深,而且还变卷了?
它看着只觉奇异。
“不,我不出去。”
沧魂生只一只手拉住阿树,又没有用蛮力,阿树很轻易将他挣开。
沧魂生见阿树如此固执,也不再掩饰怒气,直白道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儿?脑子有病不成?喜欢被关?”
阿树往后退了几步,瞧见沧魂生手里提溜的小石头已经烧的脑袋上秃的一块儿一块儿的,便将它解救下来道,
“我是真的不想出去。”
沧魂生不能对她动灵力,只得停下来用脑子思考,“你难不成是怕暴露身份?怕天族的人把你给杀了?”
阿树点点头,“正是这个,他们还不知道我还活着。”
沧魂生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一下,
“你就怕这个,放心,跟着本座回魔界,谁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阿树:“你?”
沧魂生蹙眉道,“怎么?瞧不起本座?天宫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打上门去的,他们敢动你。”
“你打上天界?”阿树想了想,“不会是因为你要找那什么东西吧?”
“不拆了天宫怎么找?”
沧魂生非常理所当然,甚至还手掌一伸便凭空握住了一柄血色长刀。
这刀阿树认识,是取万年前的凶兽法迦的苦楚所化,斩仙屠神之利器,这柄刀下的亡魂越多,越会叠加力量,很是可怕。
他作势将刀往阿树脖子上架,
“本座才用这把刀,送走了你们那天界战神,支美觞。”
而后他面上扬起一抹凶残的笑意,“即便我方有人背叛,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拿不下我。”
支美觞?哪号人物?没听说过。
背叛的人?什么背叛?
阿树在脑中想着,视线不觉落在自己脖子上正架着的闪着魔火的血刀上。
这场景,竟如初见沧魂生时的场景别无二致。
幻菲山,奔疆刀,对峙的二人。
只是这次,阿树只是无声看着那刀,还没将威胁的眼刀刺在沧魂生面上,他便讪讪收了刀。
阿树只觉得他狂妄自大,
“支美觞我都没听过,便说明她远不及奇临瑞,你这般说的好听,如若是奇临瑞要来杀我,你能阻止得了他吗?若是天兵天将要来诛我,你能拦吗?整个天族呢?”
阿树一连串问了许多,后赌气般道,“你能吗?能我就带你出去。”
沧魂生却是眯了眯眼,毫不掩饰得表达嘲讽,一如平日的孤傲,
“你以为你是谁?一只小小的鸣九鸾鸟,也值得他出手吗?他的对手只能是我。”
阿树:“……”
听这意思,他还期待与奇临瑞一战似的?
她是真的不懂。
阿树拉着小石头转身就走,沧魂生又道,“慢着,你就这么不相信本座?”
山间的少女立了许久,柔风扬起她的裙摆,她将鬓边吹乱的发轻拂了拂,才微微侧过了身,
“即便是你能打的过奇临瑞,沧魂生,你又没有在骗我吗?想必我一带你出塔,你就要杀我。”
“你可没那么好心。”
阿树盯了他许久,两人无声对峙。
瞧他这被戳中心思依旧顽固的眼神,一脸有些愕然却又不悔改的表情,她定然是猜中了。
阿树一转身准备离去,身后穿着野菊紫水波纹长衫的少年才开口,平静的声音中蕴着怒气,
“你当真以为本座出不去吗?”
“阿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带本座出去,”少年似乎想起迢德说过的对付她的方法,口中有些犹豫,“我可以勉强……”
给你一条生路。
“我拒绝。”
少女站在高处,神明一般俯视着他。
“我乃神族血脉,生来为了苍生,怎能与邪魔达成交易?”
“也定然不会放虎归山,助纣为虐。”
沧魂生回到乘州洞,看着阿树跟没事人一样逗着小石头玩儿,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问,今日怎么不说话了?今日怎么不唤娘亲了?
心情就越发烦躁。
与此同时他越来越觉得一定要铲除阿树,迢德的法子无论如何也要一试,这女子越发可恨至极。
可他实在等不了三十日。
即便这里的一天等于魔界的一年,时间已经大大减少,可思及魔界中的奸细,现在还未发现甚至在逍遥度日,他便恨得想要将他立时挫骨扬灰。
沧魂生盯着阿树的背影,片刻就想通。
不过就是服个软,说几句好听的话?这有何难?又不是没有做过。
他这般想着便又站在了阿树的身后,
阿树瞧见沧魂生的影子过来,面上的笑就掉了。
“当神仙有什么好,就因为你主子是恕泽?你就也要当神女?清醒点儿行吗。”
阿树转了个身,正正将背对着他,沧魂生毫不在意她的无视,继续说道,
“现在啊,整个天族都把你当敌人,天宫下旨捉拿你,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躲在这个山上苟且偷生,你还要为他们好,你这不是傻吗?”
阿树直接走了,沧魂生立刻跟上,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蛊惑,
“难道你就不恨吗?”
恶魔的低语。
阿树手中只顾施法清理杯盏,轻飘飘道,“不恨。”
沧魂生面上一僵,可没有气馁,接着道,“你既然这么想当大慈大悲的神仙,可见恕泽对你的影响确实不小。”
阿树整理好杯具,走到日鲈树许愿一壶清酒,沧魂生也跟在她身后一步一随,
“你还说过恕泽度给过你许多灵力,这便是把你当家人一般看待的,你的亲人被奇临瑞杀死了,难道不想报仇吗?”
阿树握酒的手猛地一顿,终是执起青盏一饮而尽,似乎只热血了一霎,周身又归于平静,仍是波澜不惊道,
“不想。”
她将绝美的脸转过来望他,不知是不是将话题引到了这,阿树柔和的眸子,鼻梁高挺,眸中微光,似乎里面永远镶刻着慈悲与希望。
沧魂生一时惊觉,当年的恕泽如若今日还在世,恐也不过如此。
阿树只是声音很温柔,低低道,
“我这样安稳度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可她的眸子却避开了他去。
沧魂生眯了细长的桃花眸,阴恻恻道,
“哦?这么大度?那就是说恕泽对你不好了,她对你不好,你才不愿意为她而战?即便死在你面前,血溅了你一身,被你亲眼看着,奇临瑞在他们身上一刀一刀得划下肉来。”
“你别再说了!”
阿树突然脱口而出,声音虽还是文文弱弱的,却明显听出带了些急躁,而后阿树也是不敢相信般,愣愣看着沧魂生,似乎不相信是她情绪失控,可阿树瞧见沧魂声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立时清醒许多。
她又连忙怔愣得望着手中杯盏。
酒的原因吧。
掩饰尴尬似的,阿树又平静得道一声,“你别再说了,她对我很好。”
“那就是了,”终于激起了阿树的逆反心理,沧魂生很是畅快,“只要你是奇临瑞的敌人,我们就能成为朋友。”
“本座保证,在没有杀掉奇临瑞前,本座不仅不会动你,还会保护你。因为,我们是盟友。”
阿树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我想报仇,可更想活命,我不愿以身犯险,你也别拉上我。”
她若死了,天枢桩会塌,三界会亡。
报仇在维护三界和平面前算的了什么?
她如今的做法是正确的。
也是父皇母后和哥哥最后的心愿。
沧魂生被阿树这突然的转变激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似乎前面的那么一大串都白说了,只要阿树不顺着自己说的走,只要她一独自思考,就会立刻回到她自己的想法里,前功尽弃。
沧魂生气急败坏了反而生笑,恨得说起话来似乎都在咬着字,
“本座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忘恩负义,胆小可欺。”
“呵,”他突然恍然大悟般看了看小石头,又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小石头原都是跟你学的。”
沧魂生转而又盯着阿树清雅的背影,眸中情绪很是复杂。
恨极了生笑,内里隐隐还有几分神伤。
“你这样的人,若你不是阿树,我是一定要手刃的。”
幻菲山初见,他血色长衫,偶遇一个与山间田野格格不入的出尘仙子,那仙子修为高深,细长手指轻轻一弹,便将他的本命长刀推出。
既见奔疆,无一丝窘迫,浑身上下俱是从容。
若说阿树是美丽的,沧魂生日日目睹,未觉特别,只有那么一次,初见时阿树因着嫌弃奔疆上的血,微歪着头,手指轻柔一弹的画面,烙在了他脑子里,让他觉察她与众不同。
沧魂生欣赏她的傲气,欢喜她在内里隐隐透出的一点不令人察觉的跋扈,明明是温柔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传统女子,欢喜鲜花欢喜裙子,却又仿佛天然带着一种世人不可亵渎的神性与孤傲。
与这孟浪的山野如此割裂,却又甘心没于山野之中。
真正的,落魄的神明。
命运的奇妙。
让干净的她遇上他这样刀口舔血的怪物。
因此即便阿树之后种种,虽不影响她与他敌对的局面,但幻菲山初见,仍会长久得烙在他的心里。
沧魂声于阿树,仅仅不到十日,便让他产生了与他的宿敌奇临瑞一般近乎偏执的感情。
挑战奇临瑞,既有寻物之名,又因赏识他强大的力量。
当年奇临瑞胆敢孤身一人,从月沙门一路杀到天宫正殿,将那一大家子杀得片甲不留,前天帝灭门之日,便是他广告三界十七海,荣登大宝之时。
而阿树于他,似乎又与奇临瑞有些不同,他现在越来越觉得,阿树这样的人,配死在他的手里。
若说他欣赏这些人物,不若说他本身就偏好疯狂,天生对鲜血透着狂热,对刺激与孤身犯险的孤勇永远保持嗜热。
这些人不过是承载他爱好的物件罢了。
沧魂生是彻彻底底的疯子。
阿树明白沧魂生说这话是故意激她,可偏偏是这一句,‘若你不是阿树,我是一定要手刃的’。
‘若你不是阿树’言之无物,直白得又没什么别的心思,偏生让她听了很是头皮发麻。
神女能见世间凉薄与邪恶,却永远会为真诚动心。
他说的是啊,她这般东躲西藏,家人死了都还能若无其事得逍遥生活。
如若从前遇见这种人。
她也是不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