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魔族像是有预知能力般，无论人族如何变化阵型和布防图，他们总能提前得知。

而顾蔚君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便立马改变了对策，所有军中将领只会知道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的军令，而整体部分则有她一人调控和规划。

但即便如此，人族所有的机密仍在魔族面前无处遁形。

就仿佛有一双眼在天上替魔族监视着人族，将其一举一动都全数展现在了魔族眼前。

无计可施，此消彼长下，人族最后只得兵败如山倒，不过数日，人族土地十不存一。

而真神赐福过的武器的折损以及跟不上供应的补给无疑是雪上加霜。

顾蔚君望着大陆最北端的城池，那是封印所在之地；是人族国运汇集之地；亦是她的心之所在。

双眼模糊间，她似乎看到了京城的祭坛；看到了出征时送别她的百姓们；看到了哭喊着她名字的径儿。

她站立于城门之上，沉声道，“众将听令！”

说着，顾蔚君扫过远处蓄势待发的魔族们，扫过手中早已卷刃的长刀，扫过城门下疲倦不堪的将士们。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城池内惶恐不安的百姓们之上。

这些都是她人族的子民，她不能再退了，也无路可退了。

而为了人族的延续，部分的牺牲是必要的。

即便顾蔚君是这么在心中劝说的自己，但她握着刀柄的手却愈发用力。她第一次觉得手中跟随她多年的刀有千金之重，以至于她如今竟一时有些握不稳。

半晌，她冷声道，“向北撤退！三军掩护孩童先走，四军与青壮年在中，五军带着老弱病残者殿后。”

“将军，我们这些老骨头就不走了吧。我们活得已经够久了，也活够本了。”

说完，两位两鬓花白的老者搀扶着从角落中走出。

许是因为年纪太大了，以至于那老妇人说到一半便有些力竭。但在她停下的那一瞬，站在她身旁的老者便心有灵犀地接上了她的话语。

“所以自爆这种事就交给我们，老身虽不通武艺，但尚且还有抱起火药的余力。至于活下去的希望，就留给那些孩子们吧。”

另一位身体看似稍稍健朗一些的老人也走出来，附和道，“是呀，能杀一次魔族，老朽这辈子都值了。”

边说着，他还边将那些蠢蠢欲动，意图和他们一起反抗的青壮年赶了回去。

“现在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逞能的时间，好歹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一点发挥余热的地方啊。”

……

一时间，所有上了年纪之人竟纷纷走了出来。

顾薇君似是从这几人身上看到了人族的缩影，她的面上不由得生出几分动容：“自愿留下的人留下，尔等都是人族的英雄！三军、四军、五军速速带领其余百姓撤退！”

无一人后退则是这些老者给他们的无声的回答。

这就是他们要守护的百姓，也是他们人族的气节。

不畏死，不怕苦，人族永不屈服。

“一军、二军随我死守城池！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人活着，就绝不能让一个魔族踏过我们的城门！”

话音未落，一将士红着眼出列。

与他遍布爪痕的铁甲不相匹配的是他那副极为稚嫩的面容，而他那双本该充满生机的圆眼却早已被麻木和绝望所充斥。

顾蔚君记得他。准确的来说，她记得她军中所有的将士，记得他们的家乡，记得他们的性命，因为她每次出征前都曾答应过他们的父母，一定会将他们的儿女带回他们身边。

但这一次，恐怕她要失约了。

而在她神情恍惚间，却听见那位少年含泪悲鸣道，“将军，我们没有一军了。”

一军没了？

她低头俯视着左侧空荡荡的队伍，而唯有斜插在地上的血色半面旗能证明此处曾有人存在过。

她想起来了。

为了掩护上座城中的百姓撤退，一军以身为盾，全军覆没。

顾蔚君再一次感受到了天旋地转。

“三军愿与将军一同留下！死守城门，万死不辞！”、“四军愿意！”、“还有五军！”

一时间，残存的将士们皆跪下：“吾等愿死守城门，万死不辞！请将军成全！”

顾蔚君忍下心中的酸涩，她极力地睁大着双目，似是要将在场的每一位将士的面容都刻入心中。

他们都是人族的英雄！他们不应该死在这！

人族已经再无力组建一支对抗魔族的军队了，她如今能做的唯有拖，只要拖到神降，他们就赢了。

但真的还会有神降吗？

顾蔚君甚至不敢细想，她只得在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作为军中主帅，她绝不能自乱阵脚。

她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扬起那把布满豁口的长刀，高呼：

“我明白诸位将士心中的热血，亦理解诸位对魔族的痛恨，但请诸位看看身旁的孩童们！他们是人族的延续！亦是人族的未来！唯有活着，人族才有希望！”

她凝视着记忆中国都的方向，宣誓道，“一切为了人族！人族永存！”

“人族永存！”

然而，魔族来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宛若是得到了何种加持般，人族百姓刚撤退，魔族便兵临臣下。

尹其琛隔空而立，俯视着脚下正垂死挣扎的将士们。

他的面上无喜无悲，再配上他置身事外的态度，不知为何顾蔚君依稀从对方身上感到了一丝神性。

但马上，她就再也分不出心思去观察对方了。

只见随着尹其琛的抬手，一道紫色光芒一闪而过。而那坚守了数千年的城门在紫芒的映照下，宛若豆腐般被其从中间划开，继而轰然倒地，只余些许碎石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又是如此。

但他们下一个城池便是人族最后的一个粮仓，若是再退，后果不堪设想。

想着，顾蔚君用力碾碎了滚落在脚边的碎石。她举起长刀，提气嘶吼道，“真神与我们同在！人族永存！”

“真神在上！人族永存！”、“鲜血与荣耀！为了吾皇！”

随着两军的相撞，来自人族和魔族的呼喊声交杂一起，但无论是脚下的歌颂声还是咒骂声都不曾触动尹其琛半分。

他似是力竭，既不像顾蔚君般用话语来激发族人血气，也不曾加入战场。

他低头注视着底下正在厮杀的子民，宛若观摩着一场无趣的戏剧。但即使如此，他仍能及时地挥出几道紫芒，将那些险些遭遇死亡的魔族的致命处护得严严实实。

而在他无声的保驾护航下，魔族一往无前地向城中席卷而来。

眼见着自己身旁的将士们十不存一，但魔族却毫无伤亡，顾蔚君双眼通红，她嘶声力竭地高吼道，“变阵！”

随着她沙哑的声音，人族们却像是早有准备般向后退去。

待将魔族大军引入城中的那一瞬间，便见无数伤兵搀扶着从屋内走出，默默地封住了魔军的后路。

“哈哈哈！简直是以卵击石！你们人族这是准备给我们加餐送菜了吗？”

面对着打头的魔族将领的挑衅，那些或是缺胳膊少腿、或是伤痕见骨、或是老得需要互相搀扶才能走路的人们却像是听不见般，无视了对方的嘲笑。

更甚者，那腰环银带的五品校尉还有心情隔着魔军，挥了挥自己仅存的一只手，向战友们做着最后的告别：“我先走一步了！你们这些臭小子要是没把魔族这群龟孙子赶走，就别下来找我！”

“为了人族！”

说着，他便领着身旁之人冲入了魔军之中，自爆了。

眼见着一股热浪挟着漫天的大火向城中的魔族滚来，但就在要碰到他们之时，紫色的光罩从魔军边缘升起，将他们牢牢地护在了其中。

多日作战早已让顾蔚君精疲力竭，她半跪在地上，将身上大半的重要皆压于那扎入地面的长刀之上，如此，她方才不至于跌落，

而这最后的计谋的失败无疑是成为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是下雨了吗？

冰凉的水滴落在了她的唇间，让她一时不知这究竟是雨还是泪。

似乎在魔皇那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什么计谋都是无用的挣扎。而人族就宛若那案板上的鱼肉，任魔宰割而毫无反抗之力。

难道人族注定就只能走到这了吗？

顾蔚君咬紧牙关，强逼着自己重新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抬头望向魔族那横空出世的皇，低声问道，“为什么？”

她似是在询问魔皇何至于此，又像是透过对方在质问人族信仰着的神灵。

就在她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之时，尹其琛却神色冷漠地解释道，“人吃动物，魔族吃人。都是为了生存，何来高低贵贱？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太弱了。”

那声势浩大的火光直到她闭眼前仍在无力地撞击着那让人绝望的屏障，却始终未曾在上面激起半分涟漪。

而彻底合上双眼之前，听到的便是他毫无感情的命令和魔族的欢呼声。

“抬下去分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小天使说希望能看到些人性的光辉，不然太压抑了，我想了想很有道理。

人性本来就是复杂多变的，有人选择堕入黑暗，自然便会有人绽放出点点星光。

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况下，或者在同一情况不同时间下会做出不同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