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悬崖峭壁,岌岌可危
“我的阿曜,所有人都只是将你视为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罢了。这样的人族,你真的还愿意继续守护下去吗?为了让归长空活得更久,所以由你同他一起支付寿命。为了让归长径活下去,所以就令你拼死保护对方。甚至于,明明我们的好父皇早就认识到了真神有问题,但仍自欺欺人,还不允许你戳穿。”
“我们的父皇还真是狠心呢?尽自己所能的给两位兄长和姐姐铺平了人生的道路,轮到我们却只有奉献。”
从深夜和归长空一同前往祭坛起,归一的话便若魔咒般,环绕在归长虹耳边。
他好似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地缠绕于她的脖颈间,一边吐着红色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脸颊,一边不怀好意地探查着她,意图从她身上找到可以下口的漏洞。
然而,在他那一长段的自说自话中,归长虹只注意到了“抛弃人身”这一点。
她想,她大概猜到了归一的意图。对方无孔不入般的蛊惑,只为挑起她心中的怨念,攻破她的心理防线,逼她入魔。
但人族与魔族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差地别。归一他又是如何肯定她一定能转化为魔族的?
又或者说,为何归一偏偏只缠着她一个人?真要比较起来,他们三人中,论起对人性的厌恶,归长空可比她偏激多了。
他似乎天生的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因而从来只会看见在灾难面前人心偶尔的黑暗之处,却不知或许很多在饥荒中易子而食的百姓,若生在富饶之地,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好父亲或好母亲。
要知道,让百姓走投无路,是他们身为皇族的错,是世道的悲哀,而绝非某一个人的错。
换而言之,若非魔族率先入侵,她怀疑归长空迟早会走出一条天理不容的路来。
他宛若站立于悬崖峭壁上,而将全身的力量皆交予足尖的树枝,只要再施加一点力度,他便会闭上眼,任由摔落崖底,将自己送上不归之路。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成为勾住归长空衣襟的那个枝桠,让他知晓人族至少还有希望在,而他纵使有千般万般的苦痛也能放心交于她背负。
而唯一庆幸的是,归哲成或许也意识到了归长空的意志之紧绷,所以归长径疑似人族先祖转世一事只告诉了她一人。
尽管心中的想法百转千回,但归长虹仍没有向归一示弱的打算。
“一个魔族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我既然认同人命的价值是可以衡量的,就不会认为自己的生命是高贵的,而不可做交易的。若连将自己摆上筹码台的觉悟都没有,我又有何资格大言不惭的选择背负人族的命运。”
“可我并非一般的魔族,我可是阿曜你的心魔啊。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我能这么了解你的想法吗?率先察觉到我们的父皇要牺牲你的可一直是你啊。”
归一似叹非叹,他仿佛是在叹息于归长虹的自我欺骗,又仿佛只是单纯的在陈述一个事实。
诚然,她的确认识早就从归哲成的态度中认识到了这点,但若是归一觉得这样便能让她心生动摇,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从她将自己封闭在演武场多日,拼了命也要学会那功法之时起,她就做好了随时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的准备。
这一点哪怕是归哲成不提,她也会主动将性命送上,所以她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做出了在她看来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而对此心生怨恨。
要知道,时刻忍受着刀割的剧痛,以及哪怕在睡梦中也不忘运行功法的自虐,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可从来不是为了让她能在命运压迫而来时,选择一个更好看的下跪姿势的。
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以天地为棋盘,在人族、魔族与神族三族赌上性命的对弈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不过可以利用的棋子。
人族需要一个被神灵承认的能领导人族打败魔族的王,所以归长空这粒棋子不能少,需要一个逐步将人族从神灵的阴影下解救出来的寄托,所以归长径不能少。但在完成这一切之前,必须有人背负起所有的改革所带来的后果,而这便是她给自己的定位。
她的信念之坚定,可不是归一这没有任何证据的挑拨能动摇的。就像她曾对归长径所说的那般,任何对自己选择的怀疑都是对曾经的自己的侮辱和背叛。
在又一次不欢而散中,归一再一次沉入了归长虹的精神世界。
他是不会放弃的,既然知道了天道选择了扶持魔族,他就绝不会放任阿曜自寻死路。他的阿曜不需要做那末路的英雄,徒劳地抱着人族这艘满是破洞的船沉入海底。
即使归长虹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的不愉,但归长空仍从她不小心乱了一拍的步伐中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不假思索地偏头望了过去,面露关心地问道,“可是他下午时为难你了?”
或许是因为极为信任对方的缘故,加之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独行的关系,他极为自然地卸去了自己面上的伪装,言语间竟连“父皇”这两字的表面工夫都不愿做全,乃至他的声音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对归哲成的迁怒。
闻之,归长虹却一怔。
他的精神之差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之前只是厌恶于部分人在灾难面前的无序,而现在是不满于归哲成,那下一步他又会走到何方?
归哲成这次可是抱着死志来开的祭祀。不出意外,之所以叫上他们,恐怕就是为了神祭的正式传承。
但以归长空如今的态度,他真的会愿意承担守护人族的责任吗?保护他口中无序而混乱的人?若是布局刚刚开始,棋盘上便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子,她又当如何?
然而,她不过是沉默了片刻,归长空的面色便愈发冷硬:“长虹,他们不值得你牺牲。不过是一群愚昧无知、只会践踏他人好意,而不知感恩……”
赶在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评价之前,归长虹便跨步至他身前,拦住了他的进路。
“并无,皇兄不必为我难过。挽大厦之将倾是我的愿望,即使是皇兄,也不能阻拦我。”
她的态度极为强硬,配上她那独特的说话腔调,反而生出一种要将人碾压的威胁感。
而她这富有攻击性的一面则让归长空清晰地意识到,若有朝一日他影响到了人族的未来,她绝不会因为他兄长的身份,而对他手软。
沿路灯笼中透出的红光落入她的眼眸,为其添上一抹亮光。一时间,他只觉得她眼眸中似有红日出升,似将他融化。
他喃喃道,“长虹……”
为何于此?何至于此?
长虹分明也和他一同见证到了那些人的丑恶嘴脸,见证了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互相伤害,乃至对保护者挥刀相向。为何她却仍要选择守护,甚至不惜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威胁于他?
归长空动了动嘴唇,似是将无数未尽之言含于他舌尖,但话到嘴边之时,他却选择了再次将其咽下。
没关系的,为了长虹和长径,他尚且还可以忍耐。只要他的两个妹妹能一直幸福下去,他就能逼着自己为了守护她们而保护那些无用之人。
他的眼眸中一片漆黑,若黑夜中的一滩死水,而那没有半点漪沦的表面下,仿佛隐藏着暗涌无数。它们似乎正等待着一个时机来卷起惊涛骇浪,将归长空自身和他周遭的一切一同吞噬。
半晌,他长叹道,“长虹,你做好自己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我会护住你的。”
说完,归长空便提灯绕过了她,继续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在他与她擦肩而过之时,归长虹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从那墨色的眼眸边缘处,隐约看出些许深紫之感。不仅如此,那双深紫的眼眸还给了她难言的熟悉感,仿佛是她曾在何处见过。
但下一眨眼,所有的异常便消失不见,宛若刚才不过是她多日疲惫下产生的错觉而已。
然而,当他们到达祭台之时,却见眼前一片狼藉。
被人刻意折断的兵器被随意地插在了各个角落,倒下的尸体中有无数死于这些本应当用于对抗魔族的武器之上。鲜血近乎将整个祭台染红,而那早已干涸的血迹则足以证明这等变故早已发生已久。
归哲成则浑身颤抖地半伏在祭坛之上,只能靠扶着那断了一半的柱子,方才稳住了身子,而不至于跌落。
他悲鸣道,“皇后战死!兵器告尽!真神请您告诉您的子民们,何处才是人族的归路!”
但下一息,他便注意到归长虹和归长空两人的到来。他强打起精神走到了两人面前,似是欲给予他们安慰,但从他惨白如纸的面色中仍能窥见他内心的纷扰。
人族祭坛被毁,神仆皆亡。
然而,这一次,人族视为信仰和救赎的真神却未曾救下她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