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7.
江昭把信件交由给驿马站后,再三叮嘱要快马加鞭,很是焦急,生怕这信件到不了上京。
她在此处与人心急交谈,徐景裕和夷牙二人倒是悠闲,在驿马站外喝起茶来了。
“不是说,让你看好她么?”徐景裕抿了口茶,也没抬眸,“这就是你看的。”
若不是他刚好到,江昭早就被刚才那批疯马给撞飞了,估计会伤得不轻。
夷牙虽然尊重徐景裕,但这会儿也是瘪瘪嘴小声道:“魔尊只是让我护她性命,被一匹马撞,又不会死。”
当初徐景裕也只是说,因为拿了这小姑娘一挂坠,就以救她性命一次作为回礼吧。
不就是受点伤?
保护她不受伤这事,又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
“再说了!”夷牙忽然哈哈笑了,“她被撞到快死了才好呢!快被踩死的时候我再出手相救,不就刚好完成了救她性命这任务?”
徐景裕轻嗤了一声,随后说:“好好留着她吧。”
“什么?”夷牙皱眉,没懂他的意思。
“字面意思。”徐景裕将杯中的茶水饮尽,把这小盏茶杯捻在手中慢悠悠地转了转,“好好留着,护她安全。”
夷牙瞳孔颤了颤,回头看向那边的女子。
护这样的一个凡人?!魔尊这是找那名为江昭的仙子找疯了?连这种蝼蚁都要养着了?
他不解,可无法违抗徐景裕的命令。
江昭从驿马站出来,看了一眼在这边喝茶的两人,也不唤他们,自己就从旁边“溜”走了。
唤不唤他们,反正都会自己跟上来的。
刚才徐景裕救下她就硬要跟着她,他倒是…
不认生也不客气。
虽不知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但的确就是甩不掉。
果然,她刚走出去没两步,江昭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很明显的压迫感,她也没回头,就继续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街角处的一家布衣坊正在大肆吆喝,见他们走近了些,掌柜赶紧招手:“三位,花灯节就要到了,到了该添置新衣的日子,里面瞧瞧?我们来了一批上好的货——”
夷牙听闻,嘲讽:“上好的货?”
能有多好?
掌柜笑着,小声道:“前些日子在北翼进了些好料子,近年来周边各国都战乱不断,三位也当知晓这有多来之不易,这一批卖完,以后可能就没有了哦。”
放在和平时期,这料子倒也没有那么珍贵,但这战乱之下,贸易自然受阻,本来可以来往的货物也来往不了了。
他们都没觉得江昭会进去,毕竟她也不喜添衣,整日就穿着自己这几身深色衣裳。
江昭却忽然点了头:“好。”
她说着就要进去看。
徐景裕也有些意外,随口问了句:“你喜欢这些玩意儿?”
江昭摇头,说:“倒也算不上喜欢,只是仔细想来,也的确很多年没有添置新衣裳了,今年雪参花长势好,前些日子去时多采了些,今年医馆进账也总算稍微多了笔,能添新衣了。”
徐景裕挑了挑眉,没接话,垂眼却扫到她耳尖泛起了暧昧的粉红。
少女垂着眼,低声娇羞道:“我也想选些好料子,给沈公子做件新衣。”
此处并无炼情池。
但徐景裕却忽然觉得心间怪异,生起几分不可名状之感。
真是麻烦。
就算不泡在炼情池,却依旧还时不时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尖锐刺痛。
所谓的爱,似乎并不是一种会让人觉得舒适的感情。
徐景裕垂眸看了她一眼,心想——
好在,现在还有一味药可以缓解。
琳琅满目的布料和成衣之间,江昭挑得花了眼。
徐景裕倒没什么意见,他对她要挑很久这件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在她身侧站着。
江昭常年在跟草药打交道,她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药味,就算什么也不做,但徐景裕觉着那烦躁的心情好了许多。
江昭选了很久,伸手摸了摸眼前这匹料,喃喃自语道:“这应当是适合他的…”
倒是夷牙等得有些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不过都是些普通玩意儿,有这么值得看的吗?”
江昭听到,嗤笑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还没说话,夷牙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于是他抬手打断。
“好了。”夷牙皱眉,“知道你要说是我不懂爱,知道你要说我有喜欢的人就明了,你真是——”
江昭挑眉,听他继续说。
夷牙:“真是生怕别人不知你心悦那位救回来的凡人男子!”
江昭没回答,只是抿唇娇笑,随后继续挑选那些料子去了。
“看管”江昭这些日子实在无聊,好在现在魔尊大人竟亲自来到,夷牙大受感动,觉着他肯定是来陪自己的。
不然要寻江昭仙子这事,他完全可以不与自己一道在这凡人身边呆着的。
于是跟江昭表达完不满后,夷牙正打算转头跟徐景裕说些她的不是,结果话都还没说出口,只有一个音节的溢出是嗓间的瞬间,徐景裕忽然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徐景裕的眼神,比寒冰池的池水还凉。
夷牙跟在徐景裕身边多年,尚未见过他动怒,也没见过徐景裕用这么略带烦躁的冰冷眼神看他。
毕竟,徐景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杀谁也只是抬抬手。
就算要踏平一座城,也不眨眼。
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情绪起伏。
可这会儿,徐景裕开口的嗓音明显有些不悦,斥他:“你,闭嘴。”
夷牙:“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听你说话就觉心情烦躁,闭嘴安静点呆着。”徐景裕发觉好几次都是如此。
那种控制不住的情绪,夹杂着愤怒、烦躁,还有几分奇怪的酸意,都是在夷牙说完话之后。
夷牙被训后就真的闭了嘴。
但徐景裕觉着这烦闷劲还是散不下去,越看夷牙越不顺眼,索性一个抬手——
把他的嘴给封上了。
江昭最后给爹爹和沈游都选了布料,唯独没给自己挑。
从这成衣铺回去的路上,她竟觉得身边安静得有些可怕,夷牙虽然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但每天也会与她说不少话。
他本身就是一个憋不住话的类型,被安排到她身边看着也无聊,无人可以说话,也只能找江昭聊些有的没的。
撇开别的不谈。
这几日下来,江昭觉得自己跟夷牙也算是聊得不错。
有时想来也觉得可惜,若夷牙也只是个凡人少年郎,他们或许会成为关系很好的友人,但事实却是她属于仙族…
或许珍惜这凡间的某一瞬,也是好的。
夷牙没说话倒是让江昭有些奇怪,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今日怎么如此安静?倒有些不像你了。”
夷牙有苦说不出,眉飞色舞地想表达些什么,但又怕徐景裕怪罪下来,最后只能讪讪低头。
算了。
见江昭问询,徐景裕道了句:“怎么?”
“这平日里,夷牙公子也总会陪我说说话的。”江昭答之。
今日不说了自然有些不习惯。
徐景裕嘴角一勾,很是自然:“跟我说也一样。”
江昭闻言转身,没有应答他的话,往前走了几步才细弱蚊吟说了句:“那不说了。”
她跟徐景裕,能有什么好说的。
出门一趟,身边就又多了个男子,江昭觉着,自己还是得先跟爹爹交代清楚。
就算永川的国风开放,没有那么多规矩,但对“江朝”这种未出嫁的女孩子来说,依旧会让人觉着有些不方便。
并且——
徐景裕的侵略性太强了些,也不像是侍卫。
夷牙倒真的像,会与江昭保持着适当距离,平日里也爱抱着自己那长剑不撒手。
他跟着她出去,大家也没觉得奇怪的。
但徐景裕不同,他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保持距离,走在身边几乎是与她并着肩的程度,还时不时会动手拽她。
徐景裕似乎不许她走出他的“监控”范围之内。
并且他身着一袭华服,打扮就不像是习武之人,更似出来游玩的纨绔贵公子,方才回来的这短短路程间,徐景裕就惹得人频频回头。
随城何时有如此俊朗贵气的公子了?
且看起来还是适合婚配的年纪——
江昭不喜欢节外生枝太多事情,向来也低调,现在多了徐景裕,像是身边忽然带上一只在开屏的孔雀。
现在她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徐景裕这副模样,江昭也实在无法再与人说,他只是自己找来的侍卫,再说…
她一家中清贫的医女,怎么请得起这样的二位?
只是到底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江昭还未想好。
危机总是留给还没有准备好之人的,三人刚走到街角,就被出来刚好出来的江吟山撞上,他见女儿身侧跟了两人,一开始倒不诧异。
江吟山甚至还迎上来,打量了徐景裕几眼后,下意识地开口询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被“江朝”带回来之人,通常都是来看病的。
江昭琢磨不透徐景裕的心思,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又下意识往前,拉着江吟山的衣角:“爹爹,他…”
他不是一个好说话之人,要离他远一些才好。
可徐景裕就在这里,她的这话也只能哑声吞进腹中,毕竟她只有演好自己现在的身份才是最安全的,徐景裕心思深重,但凡自己出现一些漏洞被他捉住,后果就不堪设想。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必须演到能骗过自己的程度。
“今日集市上突发变故,是徐公子出现才救了我一命,见他现在无处可去,女儿我也不好扔下他不管,于是就先让他随我一起回来了。”江昭微微颔首,与江吟山解释道。
江吟山听闻,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徐景裕。
他这样的穿着、身姿和样貌,都不大像普通百姓,江吟山对他的身份自然就也有些不解和防备,但念在他又救了朝朝…
“还是多谢徐公子相救了,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还请公子尽管提,只要是老夫可以做到的事情…”
江吟山的话还没说完,徐景裕忽然一声轻嘁,说:“那好,此后这段时日,我便先在你们这儿住下了。”
他是真的不认生。
江吟山愣了愣,面露几分难色,先是看了江昭一眼,与她传眼色:这位徐公子…
江昭有些无奈地回看了一眼。
徐景裕没有留意父女二人之间的神色交流,只是环顾看了几眼这周遭的模样,觉着这人间的确是有些破破烂烂的。
“家中的确还有一间客房,只是尚未收拾,徐公子若是不嫌弃,老夫一会儿就去收拾出来。”江吟山也没有问太多。
徐景裕的来历不明,也不像是随城人,身上许多谜团未解。
但江吟山什么也没问。
身为医者,见过形形色色身上带着秘密的人,他知晓,有些事情,不当问就暂时不问是最好的。
江吟山又与江昭使了眼色,随后唤道:“朝朝,有一味药需要你随爹爹我去取一下,还请徐公子在堂屋稍微休息片刻。”
徐景裕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倒没打算跟上去,到了这里,她就算是想逃,也根本逃不开。
江昭这才随江吟山前往药房。
刚走出没多远,江吟山就拉着江昭,小声问道:“这位徐公子,可真当是个好人?”
江昭敛眸,在衣袖中偷偷收紧了手,最终却也只是回答:“是的爹爹。”
她只能让江吟山暂时信任徐景裕。
若她说不是,江吟山知晓后,定会想办法护她,到时候招惹了那性情不定的徐景裕,事情只会变得更麻烦。
先安定好江吟山的情绪,剩下的自己再想办法解决。
“好。”江吟山依旧没追问,“只是朝朝,这世道凶险,你还是要小心为好,不要见了徐公子这般长相俊俏之人就放下戒备。他既身上没有伤,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却要宿在此…”
近日说来也是奇怪,自江朝救起沈游之后,她身边竟又出现了两位来历不明的男子,这很难让江吟山不起戒心。
这些江昭自然都懂,比起爹爹的担忧,其实她更担心徐景裕会不会伤害爹爹。
但这些她都不能说,只能在这暗涌之下装作一切和平。
停顿片刻后,嗓间酸了又酸,最终还是装模作样地说出一句:“爹爹放心,徐景裕他不是坏人,他与我兄长一般,对我是好的……”
这句她曾经轻松说过千万遍的话,到如今却如鲠在喉成了自己口中说出的谎话。
就算骗过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被曾经最信任的人背刺的感觉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