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生之地

比武台上,骆绯歌正在进行日常对打,段汐萝与杨寻鹭并肩站在台下观摩。

一年多前,骆绯歌在与阵法师丁慎对打期间,一举进阶至金丹后期,同时偶然间领悟了剑域,虽然有效半径只有一臂长,但也足够让段汐萝惊诧不已。

剑域是在有纯粹剑意之时才能产生,这里的“纯粹”细分了剑意的四个层次——剑气、剑芒、剑罡、剑势,只有彻底领悟到这四个层次才有可能接触到剑域的门槛。然而段汐萝看的真切,当时的骆绯歌别说剑势了,连剑罡都是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当时她想不明白,但此时,段汐萝的心沉了下来。

小骆儿之所以那么快领悟到剑域,除了当真研究透彻了自己的剑意,只剩下一个可能——她的剑意变的更容易掌握了,或者说,她的剑意因为她内心的不确定,在逐渐削弱自身,以去贴合执剑之人。

这不是一件好事。

段汐萝看着比武台上发扬蹈厉的绯衣姑娘,忽而问道:“你给那魔头制的药成效如何?”

杨寻鹭微愣,旋即道:“三年前他出去试过药性,短则两个时辰,最长也只能撑两日,最近我重新研制了一批,有九成把握能遮掩月余时间,最短七天还是有保证的。”

“对我有用么?”

“……什么?”

那边骆绯歌已经下了比武台,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段汐萝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老杨,讲句实在的,我看不懂小骆儿的剑意。”

“如今也不行!?”杨寻鹭吃了一惊,三年前段汐萝说看不透还有可能是了解不足,但现在都看不透……

要知道段汐萝在修剑一道上的造诣,可以说是千年都难出其右的天才,什么样的剑意让这样的人三年都看不透?!

“执剑相向者,多为仇敌非友,何况生杀本就背道而驰,什么样的剑意来势汹汹却偏要带给对手生机,还非得要存着放人一马的心才能使出来?”

杨寻鹭虽未了解过剑道,然听此一言,也知道骆绯歌的剑意最大的问题出在哪——充满矛盾却非要共存,时间久了如若没有找到平衡点,要么一方被吞并消亡,要么……两败俱伤。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骆绯歌刚想与段汐萝谈论今日的修行日程,段汐萝先一步带着她到了无人处。

层层利弊坦言后,段汐萝笃定道:“无论是只管杀还是只管生,都不是你完整的剑意,徒留其气无其形——小骆儿,你该出去了。”

骆绯歌怔住,握紧了手中的山渐青。

“没有哪个剑修是从温柔乡里养出来的。”

段汐萝目光难得柔和了起来,好似在回忆些什么。

“我少时,年十七就闯遍了竹檐东的试炼秘境。我的同族见不惯杀戮道,背地里喊我疯子,不愿意接纳我,无数个生死攸关的瞬间我只有手中剑。但我不在乎,因我心知杀戮道本就是在生死一线之时,才更能激发潜能。”

一席话听下来,骆绯歌倏地惊起了一身冷汗——无他,死生之地实在是太安逸了。

安逸到她竟然如此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要一直待在这,一直到足够强大再出去杀了孟渡寒。

段汐萝的话一瞬间让她清醒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如此愚蠢的想法竟然出自她的潜意识。

……

钟声长鸣,骆绯歌回到住处,就见容惊峥正闲适地卧在床上看书。

骆绯歌抿抿唇,走过去盘坐在他身侧,怀里抱着剑,像个木楞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容惊峥:“……”

骆绯歌:“……”

“你这眼神想吓唬谁呢?”

骆绯歌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我想出去历练。”

方一说出口,骆绯歌就觉得悬乎,莫名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历练觉得不是三五天的事情,她走了,谁陪容惊峥睡觉啊?

先前她要下山修行,容惊峥都不情不愿的,如今还想出死生之地,怎么想容惊峥都不可能同意的吧!!!

“我可以……”

“随便。”

“……早点回来。”刚想努力找些理由让容惊峥同意的骆绯歌猛地改口,忽而眼珠子缓缓瞪大,有些结结巴巴地张口,“你、你……同意了?”

容惊峥颔首,低头继续看书,好似听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如此之淡定,倒显的骆绯歌大惊小怪——事实如此,骆绯歌傻傻地瘫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他,大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容惊峥则是皱了皱眉,嫌弃地一巴掌推开她脑袋,埋头于书中,口吻随意道:“你自己有多废物心里没点数吗?”

骆绯歌:“???”

“早点修到元婴期,本尊还等着你开通感。……也不知道老天怎么生的你这种废物,多少年了还是个金丹期。”

骆绯歌:“……”是我给你丢人了。

“你可别想的太美,本尊可没空跟你出去玩过家家,自己活着回来,明白?”

骆绯歌眼中露出几分笑意,面无表情地接连点头,兴奋过头二话不说就乖乖躺在容惊峥身侧,释放出来的青丝热情地向容惊峥缠绕过去。

容惊峥冷着脸把手里的话本啪叽拍在骆绯歌脸上,嘲讽道:“……呵,无事那是理都不理,有事那是比哈巴狗还热情。”

骆绯歌细想一下,羞愧低头,木着脸诚恳道:“那我以后都对您热情些?”

容惊峥轻哼一声,没说可不可。

翌日。

骆绯歌坦言了要出去一事——老实说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独自行动,表面上八风不动,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紧张的。

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就没有了,原因是大家知道她能出去后震惊不已,忍不住纷纷托话。

“你去合欢宗告诉宗主,我丁慎已经死了,别再踏马惦记老子了,老子想投胎啊!”

“也顺便告诉我那在无极门的阿娘,我也想投胎,快些让她释怀吧!”

“不如也去大藏佛门一趟,贫僧已死数千年之久,也不知何人如此挂念贫僧,迟迟不让贫僧转世投胎,让他可别再念了。”

“诶!诶!小骆儿,我没他们那么麻烦,挂念我的人已经死了,你去帮我挖一下他的坟,把坟里头我那件红头巾拿出来就行!”

……

骆绯歌听的七七八八,只觉云里雾里,直到段汐萝一声怒喝赶走了这一大批人,杨寻鹭则给她解释。

这群离开三界之外、困在此处的“活死人”,都是因为三界之中有人不愿他死,或者说不相信他会死,执念过深,这才导致他们的魂魄久久不能安息,也没办法像一般修士那样转世重生、运气好还能找到契机恢复记忆。

杨寻鹭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也不必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执念深至此处,早就不是旁人三两句话就能化解的了。”

骆绯歌颔首,目光触及段汐萝气势汹汹教训人的模样,想起先前那句段汐萝无意间那句“无数个生死攸关的瞬间我只有手中剑”,下意识问:“师尊也有对她执念很深的人吗?”

杨寻鹭颔首,目光有些复杂。

“她和我们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骆绯歌不解地看向他。

“老段她体内除了有自己的神魂,还有半道别人的神魂。我来到此地时,那半道神魂已经几乎要融入她的骨髓之中,我没办法分离出来。……老段能算的上这里的半个活人。”

于修士而言,触及神魂带来的痛苦足足比身体上的痛要强烈上千百倍。生生割据了半道神魂也要把人救回来,可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

此人执念深沉至此,师尊……会怎么想呢?看起来孤寂得不得了的师尊,也会像别人那样希望对方放下执念吗?

骆绯歌看着迎面走来的段汐萝,忽然抬起脚步走过去。

段汐萝豪迈大笑:“出去可就不比在这温柔乡了啊,非得把你那把小钝刀磨成利剑不可!”

“师尊,”骆绯歌拱手给她深深行了一揖,“徒儿定当不负所望,您等徒儿回来。”

段汐萝愣了愣,旋即忍不住抬手扶额,好笑道:“你个小兔崽子,不会以为是你自己出去吧?”

正想着孤身一人仗剑走天涯的骆绯歌:“……?”不然呢?

杨寻鹭也笑着走过来,“我们这些死人出不去,可不代表你师尊这半个活人出不去啊!”

这些年他一心炼制压制容惊峥那古怪体质的丹药,改良一下让段汐萝能够躲开天道规则出去外面还是可以的。

骆绯歌半天没回过神来,看了看杨寻鹭,又看了看段汐萝,抱紧山渐青陷入沉默。

她饲主——也就是容惊峥,生来就是强者;她师尊,十七岁孤身闯荡而立于不败之地;而她,四百多岁了,竟然连一次独自出门的机会都还没有过!

直到被容惊峥丢进时空缝隙,段汐萝还在大笑着嘲讽她哪来的胆子觉得自己能活着出去,不横着进来。

容惊峥打开的穿梭点落在了一片葱葱郁郁的森林深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一片金辉,许久未见的晴空暖日让师徒二人都愣怔了片刻。

尤其是段汐萝,她已经足足四百年没有见过太阳了。

作者有话要说:段汐萝:“没有哪个剑修是从温柔乡里养出来的。”

容惊峥:“谁在妄言本尊!”

我要开始走剧情啦!!!虽然我总是忍不住沙雕起来,但这明明是个正经的文[我很严肃.jpg][不可以笑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