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说出去的话便不能收回了,太子妃。”他冷声道。
沈卿欢远远看着谢谨庭,而后缓缓下了眼眸,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合着自己昨夜为他送药,上赶着关怀他,而今是被蛇反咬一口。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过是想要庇护,哪里又曾惹了他。
“谢秉笔。”太后抬眸看着他,对此有几份不悦。
皇帝惯着他就罢了,如今慈宁宫都是一个阉人随时能进的地方了。
可她却不曾注意,就连一国太后对他的称谓都如此,旁人也不觉半分不妥,东厂的实力可怖,早已渗透大殷的各个角落。
谢谨庭像是没看出太后的不悦,又或许是根本就不在意:“咱家本要同娘娘商议,却不想赶上了这么一出,太子妃既然说出了口,那便让大伙瞧一瞧。”
“好,”沈卿欢轻轻颔首,看着他道,“君子言出必行,秉笔且瞧着。”
宫女闻言起身去内室,将那盆有些乱糟糟的绿萼君搬了出来:“请太子妃修剪。”
这两盆绿萼君像是被刻意修剪往高里长,沈卿欢接过宫女手中的剪刀,只三两下便将最高的几枝剪掉。
谢谨庭眉头微扬,却并未说些什么。
太后看得直皱眉:“哀家好容易将花养的这样高,你几下便剪掉了?”
前世凤藻宫里满是绿萼君,这花沁人心脾,很难教人不爱,裴辜元不来,她便爱修剪修剪花草,否则方才不会将话说的那样满的。
沈卿欢手上的动作未停:“皇祖母,绿萼君是矮木,若是强行叫矮木长高,如何能开的枝繁叶茂,又如何能馥郁芬芳?”
太后不再开口,而是看着她久久不言。
人人都知晓,太后喜花,也擅养花,尤其是牡丹这等娇艳的,不管如何都能在太后手中起死回生。
宫里一时安静的不像话,邵文来与静年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太监脸上的皱纹抽了抽,或许他从太后身边做事多年,还未曾见过当众质疑太后的:“太子妃慎言,娘娘养花的年头可比太子妃年岁长。”
沈卿欢不疾不徐的道:“绿萼君兴许并非娘娘擅长的,此花喜半阴与湿暖,而今寒冬之际,养在内室兴许好些。”
谢谨庭唇角带上一丝淡笑:“太子妃是在质疑娘娘吗?”
谢谨庭的话叫人后背升起凉汗,质疑皇权与掌权者,沈卿欢胆子当真是大。
宫人们低下了头,生怕太后迁怒到他们,只有沈卿欢抬眸等着她的答案。
“这么些年来,当众驳了哀家话的,你是第一个。”太后的话叫人不辨喜怒,她直直的看着沈卿欢。
沈卿欢也不怯懦,抬眸对上这一目光:“是皇祖母明事理,臣妾才敢讲这些话说出口,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臣妾反驳的对,皇祖母说是吗?”
她相信太后是正直的女子,更不会因此怪罪她,可这带了赌的成分。
就像谢谨庭对她一般,同前世是不同的,她不确定太后究竟会不会因此对她生厌。
邵文来为她捏着一把汗,裴辜元出言打破这沉寂:“你将皇祖母的花弄成这般模样该当何罪。”
“若是皇祖母不喜,臣妾请罪……”沈卿欢说着又要跪下。
“你说的不错,”太后眸中软化了些许,“好孩子,正是因为没有人去反驳掌权者,掌权者才会犯下诸多错误,你何罪之有。”
老太监侧着眸子打量着太后,斟酌道:“可是娘娘,太子妃话虽说的不错,这花还蔫着……”
“她这性子同别家女儿不同,哀家难得欢喜,”太后朝着沈卿欢招了招手,“听闻你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承蒙皇祖母关怀,臣妾好多了。”沈卿欢柔柔的笑道。
老太监不再说什么,谢谨庭轻呵一声:“都出去罢,娘娘同太子妃有体己话说。”
说话间,那双冷冽的桃花眸不带半分情味讥讽的看着沈卿欢,而后转身离去。
沈卿欢心中松下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松开了紧攥的手心。
殿门外冷风吹过,手心湿冷的汗瞬间干涸。
太后淡笑着开口:“听闻你那父亲如今要去太子麾下?”
沈卿欢一惊,便要朝着她跪下,却被太后只手拦住:“你是聪明人,也知晓而今的处境,可莫要糊涂了。”
沈卿欢知晓太后这话是何意。
如今皇帝有两子,二皇子风流成性,太子日日听曲养花,瞧着像是无人去争这皇位,太后竟是有心扶持二皇子。
如此想来,宫中哪里会有纯真性情之人,二皇子也是如此。
“臣妾知晓,多谢娘娘提点。”沈卿欢轻声道。
“你乖巧聪慧,哀家看了心生欢喜,便多说几句。”太后柔和的看着她,仿佛当真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长辈。
她生得娇小,如今脸上带着似是欢喜的笑意,只让人觉着娇憨:“能得皇祖母这些话,是臣妾的福分。”
户部是油水最多的肥差事,谁若是同户部扯上关系,兵力自是不用提。
太后唇角挂着满意的笑,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乖孩子,你如今要做的,是早日为太子诞下皇嗣。”
太后的话模棱两可,可仍是偏向她的。
唯有她同裴辜元诞下皇长孙,皇帝才不会起疑心,才能保住她的命。
可那么多条路,她为何偏偏走裴辜元这一条。
可子嗣二字同利刃一般,直直插进她的心口,叫她喘不上气。
她曾也是有过子嗣的人,可惜她还那样小,便随着她丧命于那个凌冽的寒冬。
窕儿推开门似乎有些欢喜:“娘娘,是丞相大人的信。”
沈卿欢一怔,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的读着,便听桃之打趣道:“怪不得你高兴,想来今日送信来的是非白吧。”
窕儿双颊飞过一抹殷红:“你,你怎的知晓是非白。”
窕儿如今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被桃之一语道破便红着脸不知如何辩驳。
桃之咂咂嘴道:“除了非白,谁还能让我们窕儿这般呐……”
窕儿蔫头巴脑的垂着头小声道:“倘若娘娘嫁的是丞相大人,那该有多好啊。”
丞相最是温文尔雅,不像太子这般整日听戏,也是自小便同她交好,若是如今她在丞相府,向来窕儿才是最高兴的那个。
窕儿不知如今自己被主子窥破了心思,便听桃之打断道:“莫要乱说。”
沈卿欢将那封信折好,放进香炉中道:“如今我已是太子妃,这话被有心人听去还了得,谨慎些为好。”
窕儿小声道:“奴婢知错了……”
“这封信要交给丞相,此事就派你去做吧。”沈卿欢将妆匣里一封泛黄的信递到她手中,看着小姑娘高兴的应下,便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如今户部便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肉,裴辜元想要,太后二皇子也想要,至于这块肉能到了谁的手里,最终还是取决于她。
这般想着,沈卿欢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原本明艳的人妩媚了许多。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去找谢谨庭。
而如今被她想到的谢谨庭,正是靠在那张檀木椅上。
他双腿交叠,只手抵在额角,而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一下下叩击着木质精雕的扶手,内室檀香袅袅,将他朦胧的罩住了些,端的是慵懒又冷冽。
旁人或许会惊异,怎会从一个宦官身上看到混杂的,矜贵与文人之气,但李继妄早已习以为常,他的干爹本就同其他宦官不同。
“干爹,丞相给太子妃送了信。”李继妄垂首道。
“嗯,”谢谨庭像是对此丝毫不关心,“太子可知晓此事?”
李继妄顿了顿,将他面前的香炉拿远了些:“全凭干爹愿不愿意让太子知晓了。”
如今太子府早没几个太子的眼线,偏太子对此不知情,还只当东厂的人为亲信。
谢谨庭嗤了一声,唇角的弧度叫人瞧不出他到底是否真的在笑:“这般无能之人,还妄想做皇帝,当真是可笑。”
李继妄上前一步,将怀中的信笺取出:“干爹说的是,这是荼香楼那边传来的消息,请干爹过目。”
他长指翻了几番,将那张简短的信折成小块,弹进远处的火盆之中,看着那张纸燃烧,又熄灭。
“太子妃这些时日时常跑来咱家这堂玉轩探望,太子想来是不愿看到她这般的。”谢谨庭唇角的笑意温和,“你说裴辜元知晓了,会怎样?”
李继妄颔首:“明日太子便会知晓。”
没有理会李继妄,他将桌案一旁的画纸取出,其上是一株还未画完的艳丽红梅。
方才信笺上说,江陵那边如今满是李将军的势力,有谋反之意。
“这红梅还是不够艳,”谢谨庭提着毛笔迟迟未落在画纸上,他突然笑道,“咱家不喜用朱砂,夜里去将李泊侃的血带来,咱家还要继续这幅雪梅图。”
李继妄面上带了些担忧:“干爹,太子妃若是来往频繁,许会打乱干爹的大计,干爹可要……”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却见谢谨庭摇了摇头。
“丞相既然这么疼爱他这妹妹,那便当给丞相一个面子。”谢谨庭轻轻叩了叩。
他并非一定要蒋世泊手中的势力,但他就是想看着,被千千万万人捧着,视为大殷神明的丞相大人,是如何为着自己珍重的人朝他低头,下跪,屈服。
李继妄那张脸更严肃了几分:“干爹前些时日要的人,我方关进偏院,他可是差点将干爹的大计毁了,干爹可要儿子去惩戒。”
听他这般道,谢谨庭唇角微勾:“若是你的人动作快些,桓王便能看见昔日部下的头颅了,届时表情定然精彩。”
东厂那边已然去做,倘若他现如今去面见桓王,便能见东厂提着李泊侃的人头赶来。
将军又如何,他谢谨庭想杀的人,都是要当场掉脑袋的。
李继妄跟了他多年,知晓他想来不笑,谢阎王一笑可是要见血的。
“继妄明白。”他垂下首,不去看眼前妖孽般笑的玩味之人。
“今日是李泊侃与桓王,下次或许该是整个太子府……”谢谨庭摩挲着桌角的纹路。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枯树枝被踩断,混杂着北风极其细微。
谢谨庭眸中寒意一闪而过:“杀。”
作者有话要说:沈卿欢(小兰花语气):谢秉笔他杀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