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孟恪眸色极懒极倦,瞳孔倒映她单薄的身影。她忽将指甲掐进掌心,轻声问:“我很丢脸吗?”
孟恪没说话。
“我知道了。”她看着他这张绝不屈尊纡贵的脸,“你在警告我。”
孟恪却极温和地笑了,“看你自己怎么理解。”
这世界有些人生来握着权柄佩剑,骨子里浸透居高临下的精英意识,并非他有意傲慢,只是他的世界一向如此。
临出门,原本是李羡在后,孟恪停下来,侧过身,让她先行,随后踱步跟在后。
揿灭灯光,一室无言。
这天连城没有下雪,却陷入苦寒。
第二天早晨自然醒,李羡翻了个身,拿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前两天陈平叫她的时间。
出门时正好遇到匆匆忙忙的陈平,她哑着嗓子,“太太醒啦,我今天有点事来晚了。”
“叫我现棠吧,羡羡也行,更亲切,他们都这么叫。”李羡微笑,“你感冒了?”
陈平笑说:“可能昨晚受了风,今早起来就这样了,可能有点感冒,不碍事。太......羡羡去吃早餐吧,已经准备好了。”
李羡去餐厅吃饭,听到陈平咳嗽几声,正好桌上果盘里摆了两个橘子,她扒开皮,将橘子瓣吃掉,捧着橘子皮进了厨房。
她找了个小锅接一点水,又切了点姜片。
“这是做什么呢?”陈平问。
李羡说:“煮点生姜水。”
“橘子皮也放里面?”
“嗯,驱寒的。”
“行,我记下了,你去忙吧羡羡,我来煮。”陈平说。
李羡从厨房走出来,继续自己的早餐,她拿手机,点开自己的好友通知,昨天的申请还没有被通过。
陈平将煮好的橘子皮热姜茶端过来,“趁热喝吧。”
李羡看了眼厨房,“你喝吧陈姐,我等下拿杯子装一点带走。”
陈平一怔。
李羡笑了笑,将杯子推过去,从包里拿出保温杯,走去厨房。
上午十点,李羡按地图导航将车开到电子科技大学门口,跟保安说明了来意,将车开进校园。
她原想从花坛前向右拐,余光瞥见封路,只好向左绕道。
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在校园里,李羡找了个路边将车停下,背着简易设备,拿手机点开昨晚找到的学校地图。
她绕了几圈,终于找到实验楼。
电子科技大建在旧城区市中心,许多建筑都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只有这栋楼,建在学校背后小山的制高点,赩炽色外墙,罗马柱分外气派。
这栋楼刷脸才能进入,李羡跟侧门的保安说明了来意,对方要她出示来访预约,她拿不出,只好在外面等。
等里面的人出来,也许有人认识罗海金的女儿吴芃。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保安时不时斜觑她,她背着包,抄兜走下台阶。
今天上午有雾,半山腰雾气氤氲,冬柏枝头挂着晶莹水滴,一切都雾蒙蒙的。
山顶是两座白色尖顶建筑,学校的天文台,她在地图上见过。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羡中途拦下了一两个人,都说自己不认识吴芃,她不好多耽误人家,跺跺脚继续等。
太阳升起来,树梢积雪融化,滴答洇湿柏油路,汽车驶过,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细微响动。
接连四辆车,前后两辆帕萨特,中间一辆宾利,一辆奔驰,挂着黑底白字牌照。
李羡翻了翻工作群,果然,今天学校有外宾访校,据说还有投资项目,同事郑素素过来跟踪报道。
室外实在太冷,冷刀子似的风刮走体温,她将冰凉的手塞进外套兜里,那几辆车已经绕了一圈,停在实验楼大门前。
手机有通知音,李羡收回视线,吴芃通过了好友申请,说自己在学校,她趁热打铁说自己就在门外,问她能不能抽出点时间接受采访。
吴芃没有回复,李羡等了等,问她可以吗。
吴芃:【你非要做这个采访吗】
李羡给她问住了。
吴芃:【有什么意义吗】
李羡斟酌片刻,回复:【这也许是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发声方式】
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变成名字。
两分钟后,吴芃说领导同意我就接受采访。
门口出来个中年男人,李羡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对方恰好是吴芃实验室的主任,但听到李羡的来意后,犹豫片刻,说自己还需要取得上面领导的同意。
李羡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准备回到台阶下继续等待。
电话铃声响起,一楼的保安接起电话,连连点头,忽然看向李羡,她有些莫名其妙,匆匆躲开视线,就听身后保安喊:“记者,记者,进来等吧。”
李羡有点懵,“不用,我在外面等一下......”
“进来吧,外面多冷。”保安走出来,满脸笑容,对她做出请的手势。
李羡莫名其妙,被安置在沙发上,见保安要给自己接热水,她赶紧上前自己动手。
捧着热水,被冻僵的四肢逐渐活过来,李羡检查自己的采访稿,直到吴芃本人出现,带她进了一间小会客厅。
实验楼正门,保镖低调开路,一队人马先后进入大楼,队伍最前头走的是外宾和新恒集团的总裁,随后是市领导和校领导,郑素素作为记者,和其他媒体同行一起混在队尾。
都是为了自家的新闻版面,难免要抢前排,郑素素往前挤,不小心被人踩到脚,忍不住皱眉,就听人家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这香水真好闻。”
郑素素脸色霎时开朗,低声说:“新买的洗发水。”
不再去纠结踩脚事件,她的视线忍不住追着人群中最沉稳贵重的男人走。
今天的行程,实验楼是最后一站,几位记者被遣散。
郑素素留了个心眼,提前去洗手间。出门时在楼上楼下转了一圈,真就碰见那位。他来得低调,身边只带了个男秘书,正在跟院长聊天。
男人穿了身讲究的定制灰色西装,抄着兜,像个老派绅士。郑素素忍不住顿下脚步,呆呆看过去,他朝这边走,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不作停留,恰好走到某个会议室门口,停下来跟院长聊了两句,才离开。
脚步声渐渐消失,郑素素回过神,朝前走两步,不经意往那会议室一瞥,惊讶。
走廊空荡安静,对话声低低地传出来。
“你和爸爸感情怎么样?”
李羡面对面跟受访人坐着,她身前放着录音笔,微歪脑袋,一副倾听的模样。
采访结束,李羡跟吴芃握手,问自己可不可以在这里逗留片刻,整理稿子,她说可以。
郑素素推门进来。
“你还没走呀。”李羡惊喜,她刚才不经意间看见郑素素,以为她会直接离开。
“没,这不是想等你一起嘛。”郑素素一进门就打开话匣子,“你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什么人,天呐,原来不是所有集团总裁都大腹便便聪明绝顶,原来还有成功人士长得帅,气质绅士又贵重......我突然感觉生活有劲了。”
郑素素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李羡检查录音笔里的素材,确认没问题,脑子才开始处理她的话,心里还真浮现出个人物。
“今天这是谁啊,不是外宾吗?”李羡问。
“除了外宾还有好多领导,还有新恒集团的总裁,就是特别帅那个,又捐了几个设备,大几百万呢,我给你看照片。”郑素素兴冲冲倒腾相机。
看着照片上熟悉的男人,李羡哑然失笑。
郑素素看她一言不发,觉得没劲,转头又想起另一件事。
李羡正低头检查录音笔,额前刘海忽然被撩起。
郑素素:“啊,果然受伤了。”
李羡下意识回答:“已经没事了。”
郑素素说:“你不知道,今早总部的老板亲自打电话过来‘问候’,主任被社长骂得脸色铁青,说没做好员工的出差保证。”
李羡摸了摸头顶的创口贴,她怀疑这件事是否真的与自己有关。
郑素素笑嘻嘻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李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李羡否认,“只是凑巧吧。”
“是吗。那真是奇了怪了,受点小伤至于吗。”
下午李羡没回报社,但是接到两个领导的慰问电话,问她身体如何,有无不舒服。她受宠若惊。
下班回到家,孟恪通过楼叔告诉她今晚有应酬,她自己吃了晚餐,回到上整理上午的采访记录,给主编发过去。
运气好的话,可以占一个重要版面。
晚上十一点,她窝在三楼楼梯旁的小沙发上刷手机,听到楼梯有动静,扯了扯身上的毯子。
脚步声顿住。
“怎么睡在这儿?”孟恪问。
“我没睡。”李羡坐正,将手机放下,脚尖探到拖鞋,趿上,“你才回来吗?”
孟恪踏上最后两级台阶,“嗯。对方明天回国,多聊了会儿。”
李羡忽然有些局促,想着要不要帮他放点热水,或者找件衣服,纠结片刻,觉得没必要。
她平静焦灼地掩饰着自己初为女主人的天真笨拙。
“回去了。”孟恪从她身侧经过,淡声说。
李羡起身,跟在他身后,朝卧室方向走去。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却不见他的醺意。
“你今天去了电子科技大吗?”楼上安静,她的声音像轻轻推开一扇陈旧的木门,含蓄韵致。
“嗯。瞧见你了。”孟恪一点没含糊。
“是你叫他们放我进楼里等的?”
“今天一起访校那个外国人叫威尔,婚礼上见过你,今天认出来了。”孟恪进了衣帽间,摘掉腕表。
所以不是他的意思。
“哦。”李羡靠在衣帽间门口,谢谢两个字噎在喉咙里。
孟恪:“因为这事才等我啊。”
她没吭声。
孟恪解开领带,松了几颗扣子,拿起中岛台上熨烫好的睡衣,从衣帽间出来,经过李羡身侧,她问:“那你找我公司的领导了吗?因为昨天的事。”
“嗯?”
“同事说他们挨骂了。”
“应该的。”
“你以后不要干涉我的工作了。”
孟恪顿住脚步,回头。
李羡站在落地灯旁边,拨弄灯罩,灯光将她笼住,墙上的投影张牙舞爪。
“没有别的意思。我很珍惜这份工作,公开身份可能会带来麻烦。”
孟恪拎着衣服,背着浴室的灯光,剪影挺拔沉稳,“我应该怎么跟别人介绍孟太太?”
她想了想,试探性问:“就说我是全职太太?”
孟恪:“你打算好三天两头出面社交,打点人情了?”
“......我的意思是,都市小报记者对你来说可能拿不上台面。”
“我拿什么上不了台面。”
灯罩走线细致,李羡修剪得短而圆润的指甲擦上去,暗纹里金线熠熠折光。
“觉得自己走捷径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羡手指震颤一下,蜷缩。
孟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她身侧,“原则上来说,研究员的私事,不应该在实验室接受采访。助理问我这件事,我看见来访记者登记的名字才答应。”
李羡想起保安忽然变得热络的态度。
孟恪垂眸,看着她耳边散落乌发里若隐若现的耳廓,她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说你自己本来可以办到么。”
“不。”她摇头。
跟他相处,她做不到别的,常常惟有一腔无用的坦诚。
“你办得到。”孟恪话锋陡转,“只要你想。”
李羡茫然。
孟恪:“昨天那样说,让你不高兴了么。”
李羡:“嗯......?”
“我没有坏你心情的意思。”
“嗯。”她低头,声音略闷,显得真诚——不信。
“是你给职业身份,不是职业给你身份。”孟恪耐着性子解释,“所以没有任何职业,比你的健康和安全更重要,懂了么。”
他语气温和浅淡,等了等她的反应。
李羡一个人怔在原地。
孟恪转身去了浴室,留下空空荡荡的卧室。
孟恪是把她当孟太太看的,也经常流露她理应配得上这个位置的意思。他对待她,耐心克制,或许也称得上体贴。
但她心里还是冒笋尖似的钻出一个想法:如果不是遇到曾家,她这辈子都不敢去招惹这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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