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自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以来,夺嫡之争正式被搬上了台面,皇子贵戚重臣武勋都被卷入了康熙末年最大的政治漩涡。作为主角之一,皇四子雍亲王日夜忧愤煎熬压抑,如今来了一个凌霄格格,张嘴就富有针对性地解决了他最大的疑难——
本王,世宗宪皇帝!
给大清续命二百年!
胤禛理所当然地半夜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身,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人却是精神抖擞的。他呼着白气在廊下酝酿了一会儿子,豪情满腹地想做一首诗篇,刚想出个头儿,反又担忧起来,是不是我昨天意乱情迷做了个美梦啊,我大孙女真来了吗?
“苏培盛呢?”
“回爷的话,苏公公还给西林觉罗格格收拾屋子呢。”
“格格呢?”
“格格一大早去正院请安了。”
答话的太监忖度着主子的神色,犹豫着要不要夸几句新格格,新宠成这样,人家格格照样一丝不苟去给福晋请安,这样重规矩尊重主母,肯定入爷的眼。
四爷:我大孙女真孝顺。
凌霄这些天都养成去正院社交social的习惯了,笑盈盈地和神色各异的姐姐们打了招呼,非常自然地往末位一坐。
人还是群居动物,还是要抱团生存滴,既然人都在四爷后院这个圈子里了,也就随便混一混吧。凌霄勉为其难想,也不能搭上曾曾伯祖父的线儿就立刻喜新厌旧抛弃乾隆亲妈这个前祖宗奶奶,我人品多硬啊嘿嘿。
她一副神清气爽的平常样子,姐姐们心里都跟猫爪儿挠似的。
卧槽昨晚发生什么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吧?不会吧?难道是?
四爷说凌霄的居所“杂”也不是没有原因,所有格格都住那片儿,昨天半夜折腾得灯火通明,四爷夤夜而走,左邻右舍都看得明明白白。
八卦之心压过了包括嫉妒在内的所有感情。
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盯着凌霄,就等她给大家爆个大料。
坐在凌霄上首的耿格格虽然面对四爷四福晋是个鹌鹑性子,实则混熟了也是个爽朗妹子,因八卦道:“昨儿怎么半夜又闹起来?”
耿格格这么开头一问,李侧福晋放茶杯的动作都是轻轻的,你要说这个我们可都不困了。
凌霄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回答道:“天色晚了,王爷该休息自然就走了呀。”
“噗。”李侧福晋一口茶喷了出来。
四福晋刚从内室转出来就听见这一句,差点没原地绊倒。
啊?啊?啊?
李侧福晋一阵猛烈咳嗽,都没看见福晋已经来了,手指着凌霄,方要说话又是一阵咳。
凌霄茫然状站起身,还是素来大大方方的样子:“侧福晋有什么教诲?”
“无事。”李侧福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说粗俗点,王爷要是不想走,自有亲自教诲的办法,还轮不到她来拉皮条。
倒是请完安之后,年侧福晋轻轻说:“身为妾室,自然该好生服侍王爷。”她向在上首坐定的福晋请示,“凌霄妹妹年岁还小,是不是请福晋派位老成的嬷嬷教导一二。”
凌霄差点没被她这句贤惠至极的话恶心吐了。她把恶心全化作卖萌的恶意,难得表露出忐忑:“敢问福晋,可是凌霄昨夜做了什么错事?”
四福晋看她素来快乐的人受到如此惊吓,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怜意——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孩子呢。
她便拿出主母的威严向两位不省心的侧福晋递出不要多事的眼神,和气招手让凌霄近前来,“王爷不在意就没有做错事。”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委婉说:“……这大冬日里的,怎么能让王爷大半夜再折腾回去呢?”
艹,忘了这也是个贤惠人!
凌霄歪头,朗朗道:“可是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什么叫穿越女混迹四爷后院的自我修养啊!
她说话声音实,尤其在众人面前说话习惯胸腔共振,跟个小音响似的。正院冬天挂着厚厚的棉帘,都不妨碍走进院子的四爷听见这一声。
——并且雍亲王确定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四爷有种自己床笫间的私事都被翻腾出来还招呼下人们一起在太阳下暴晒的社死感。
尤其王府的下人多是包衣出身,个个身后都连着复杂的亲属关系,四爷治家再严格都毫不怀疑这一声能传遍王府后边两条大街!
不想进门了怎么办……
他不想进门,身边近人却已经通报了进去,福晋的大丫头打起了棉帘,帘子里头妻妾都站起来迎接他,唯一的大孙女站在当中还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四爷觉得自己心口疼。
“爷?”福晋见他站着不动,迎上前来。
胤禛扶着福晋的手获取了些许力量,一点乱/伦的羞恼感让他进门就开始无差别扫射,“每天不好生服侍福晋,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一个个的不尊重!”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哪儿来的孩子?谁是孩子?您不会说的是当间站着的西林觉罗格格吧?!
大家眼睁睁看着王爷伸手想摸西林觉罗格格的头,因为身高原因改拍了肩膀:“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厚些的衣服?”
他唠唠叨叨说话的中间凌霄想要蹲身请安,被四爷抬手拽起来,扭头还跟女主人嘱咐说:“是不是不够啊,福晋多给格格准备些应季衣服。”
称呼有点怪,但福晋也没多想,笑着应了。
四爷关心完他宝贝大孙女,转头重又教训这屋子人,以后格格搬到西边岁荣轩住,你们一个两个不许打扰格格闲居,只有格格找你们的份儿,没有你们找格格的份儿。格格自然有我和福晋教导,你们一个个不读几本书也敢要格格的强?
四爷:格格会写摊丁入亩!
妾室们虽然大惑不解,还是都慑于四爷一贯的威严之下,乖乖立听了。
只有年侧福晋脸唰一下白了,她入府一年多来什么时候受过王爷如此的疾言厉色,尽管王爷并非单斥责她一人——这才更让人伤心啊。
年侧福晋强忍悲哀,和其他妾室们一并退下了。
凌霄看在眼里,只想说,贤惠是病,得改。
你掏心掏肺为他解决生理需求——而我能助力他的政治梦想。
什么叫解决客户痛点啊!战术后仰。
妾室们一走,福晋虽然看看凌霄在有点不习惯,还是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爷,岁荣轩本是客院的规制,跟前院就隔了一道门,凌霄住在这儿不大妥当吧。”
四爷明白福晋的意思,应声接道:“放心吧,我安排了十个健仆看屋子。”
四福晋:“……”
凌霄暗暗给四大爷点个赞。
四爷紧接着就吩咐说:“年底了,府里门禁要再严一严,有沾赌的,上夜喝酒的,立时清出去。”
福晋为难道:“年底了正是事情多的时候,总要过了十五才能腾出手来。”
四爷一沉吟,手里的清白人手守住岁荣轩还是足够的,也没必要急慌慌地,倒让人将凌霄与他的动作联系到一处。
“那便年后再说。倒是凌霄。”四爷说,“我看她是个与佛有缘的孩子,便要她清清静静地在岁荣轩念上三个月经,若能写出什么佛缘禅理之作就最好不过了,咱们府上也出一纳兰容若!”
福晋听他说第一句话满心无语,听他说完倒不好反驳。单是搞宗教沾些诅咒的风险,可目的是写诗就不一样了,何况凌霄身家清白之至——她是康熙爷亲指下来的格格。
福晋只好说:“爷放心,格格的一应供应有我盯着,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我。”
四爷说:“既是为我祈福,便就近走我前边的账就是了。”
好像没毛病,又处处古怪,四福晋只好应了是,眼睁睁看着四爷以拜佛之名带着凌霄离开了。
四福晋转回屋内,想起那句清清静静,又反复琢磨这个拜佛,不由忧心忡忡。
但凡凌霄不是西林觉罗格格,没有写出那阙浣溪沙,她都能立刻判定自家王爷是被哪里的野和尚忽悠瘸了!
四爷所说的拜佛,与他大老婆所想的不能说是相差无几,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别的达官显贵大冤种被野和尚忽悠着给佛祖塑金身,四爷信这个倒是简单。书房已经请了场,四爷跟凌霄说:“既许了大愿,如今心想事成,是必然要还愿的。”
跟谁还呢?四爷认为,当初拜的是我的牌位,如今再在此处拜拜我也就罢了。
香案和香都摆好了,四爷自信满满往后面一坐,这就是一尊肉身佛了。
不冷不热知识:雍和宫拜的不是雍正帝,拜的是藏传佛教宗喀巴。
凌霄表面一副天呐我怎么没想到还愿,还是您想的周全的嘴脸,心底已经慌死了——糟了,我好像真给他忽悠瘸了。
自己忽悠的迷信,跪着上香也得还呐!
凌霄抬头一看cosplay老玩家四大爷,心想我也不能输啊!我,老二次元了!不就是拜佛吗,就当他是雍和宫器灵了!
正乌烟瘴气走着戏,一个清癯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一进门就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这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等到入戏的两人告一段落,这人才用清朗的声音犹豫着说:“啊四哥您这是……”
十三爷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这句话是凌霄忽悠四爷的原动力!
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俛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蒲松龄《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