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戕
“你胡说!”六皇女被气得不行,“你们去给我按住她!”她用手指着两个宫人吩咐道。
她在宫中跋扈惯了,先皇后嫡出的三位公主和她年岁相差都很大,且都已经出嫁,她是太子胞妹,在宫中皇女地位最尊,平日里和姐妹相处起来也颐指气使。
还不待六皇女的宫人有什么反应,张忠让先让自己带的宫人将沈舒围了起来,绝不让六皇女的人靠近这位小贵女。
六皇女是皇女,但论起地位来还真不一定有沈舒高。最起码现在六皇女还只是没有品级的皇女,而沈舒已经有了封邑。
“六娘息怒!”张忠让上前道,“奴是长秋寺内谒者,奉皇后殿下之命迎彭城县君入宫,殿下还在等着县君呢,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皇后还在和阿、贵嫔叙话……”六皇女很快改了称呼,但就是不愿意叫袁皇后阿娘。
沈舒挑眉,看来六皇女不是不知嫡庶尊卑。果然皇女再蠢,最基本的礼仪规矩还是懂的,这明知故犯,就只能说明这孩子不仅蠢还被愤怒冲昏了脑子。
即便被张忠让拿袁皇后提醒,六皇女也只是犹豫了一下,继续要和沈舒干架。
熊孩子就是这样,只要害怕的人不在跟前,该怎么作还是怎么作!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她!我要刮花她的脸给阿娘、阿婆出气!”六皇女对着身后的宫人呵斥。
见宫人犹豫,她怒道:“你们不听我的话,我让阿娘把你们都送到掖庭!”
掖庭是宫中罪奴所在,是宫人最不愿去的地方。
六皇女身后的宫人朝着沈舒扑来,显然这不是孩子的威胁而是真的。
沈舒没想到自己小看了这孩子,不仅蠢还毒!
她深吸一口气,果然她不该以现代孩子的三观要求古代孩子,这位六皇女比熊孩子还可恶!
看着围上来的宫人,沈舒恨自己居然没有带匕首入宫!
随后又自嘲一笑,她入宫敢带匕首,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看着为了护自己和六皇女的宫人厮打在一起的张忠让、李妙华等人,沈舒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刚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见到的吴媪。
她本以为出来时的无力感不会再有,可是这才多长时间,又一次在她面前上演。
她看着离她不远,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六皇女。从武力上,她们的悬殊似乎并不大。
这一次压住她的不是武力,而是皇权。
明明张忠让带着宫人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可沈舒却依旧觉得自己快死了,不是被人打死,而是被皇权压迫而死!
沈舒双眸渐渐发冷,她高声道:“住手!”
女童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混乱中却意外好用,很快众人就住手了。
沈舒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六皇女面前。
没有人阻拦,甚至有不少人以为沈舒要束手就擒了。
六皇女也是如此,她得意洋洋地看向沈舒:“知道求饶了?晚了!我定要好好给阿姨和阿婆出气!”
沈舒目光如冰:“儿随祖翁读书,得闻‘君使臣以礼,臣侍君以忠’,六娘为君,儿为臣。今日儿初见六娘,自问待六娘以君礼,却不想受此折辱!”
“然陛下对吾父有君臣之恩,知遇之情,儿身为后辈,见六皇女混淆嫡庶之称,认妃嫔为母,不过劝谏一句,尽臣下之责,六皇女便折辱于儿!”沈舒说到这话风又一转,“儿可死!却不受黥刑!若要儿受黥刑,还请六娘子依律明示儿之过!”
“如若不然,儿宁死!以报陛下对沈氏知遇之恩!”说着沈舒就拔下头上的发钗,直接朝着自己腹部插去。
沈舒当然不可能死,她连心脏位置都避开了。
但她决绝的样子吓坏了一旁的宫人,张忠让也不顾其他,直接扑上去抢夺玉钗,李妙华也抱住沈舒的身子 。
别说是宫人,就连六皇女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谁都没想到沈舒这么疯!
一时间局面无法收场,就在此时,袁皇后也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她直接上前将沈舒抱在怀中。
“阿贞!”袁皇后眼睛紧紧盯着沈舒,见她确实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沈舒却在袁皇后到来后,先是给了袁皇后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离开袁皇后的怀抱,对着袁皇后行了大礼,肃拜道:“皇后殿下,儿恳请朝中行八议,明示儿之罪。”
“儿虽不是士族,但也不受肉刑之辱!儿宁死以报皇恩,以示忠心!”沈舒愤然道,“儿可死,但不受辱!”
自西周始就用“刑不上大夫”立法,更不要说南雍的律法一向“急于庶民,缓于权贵”。自汉之后肉刑逐渐废除,以髠钳也就是剃发和用铁圈束颈来代替黥刑,以笞代替劓刑,但在前朝又逐渐恢复了一些肉刑,不过黥刑依旧只用于极少数穷凶极恶的罪犯。
南雍律规定,死刑可用金两千赎刑,所以在这个死刑都可以拿钱买的时代,士族是绝不会被用肉刑的。即便士族必死,也多数会选择体面的死法。
八议制度源于西周,自魏明帝始,八议便正式写入律法,所谓八议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些人廷尉府无法审判,要交由帝王裁决。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十恶罪,符合八议的人都要减罪一等。定罪后,不能用肉刑,只能劝其自裁以砺臣节或是戮于朝,以使亲贵保有尊严和体统。
所以在南雍士族被用刑,可以说是受到了大辱!
沈舒不是士族,但也在八议之中。
虽说黥刑和六皇女口中的刮花脸不同,但也是真的是用刑和大辱,本质没什么区别。
六皇女还没来得及告状,就被沈舒抢白,气得直跳脚,只有在看到袁皇后身后跟着的孙贵嫔时眼前一亮,直接告状道:“阿姨,我没有!我没有用什么黥刑!她胡说!”
孙贵嫔也上前道:“皇后,不能只听彭城县君一面之词,六皇女和彭城县君素未相识,怎会用黥刑欺辱县君?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然后又指着张忠让手里夺下的沈舒的玉钗道:“县君的性子也太烈了些,不过一两句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哪里值得这要死要活得?”
这话就差没骂沈舒小家子气了!
“况且在皇宫自戕……”
在皇宫自戕是大罪。
沈舒笑了,看来是她小瞧孙贵嫔了,能在雍帝的后宫活这么久,脑子还是有的,这么快就倒打一耙了。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袁皇后。
袁皇后冷冷一笑:“自戕?你错了!阿贞只是在遵从君令。臣侍君以忠,六皇女要阿贞受黥刑,在我大雍除了盗匪,只有遇大赦的死犯才会改为黥刑,六皇女不就是在要阿贞之命吗?”
沈舒:果然袁皇后能稳稳压孙贵嫔一头不是没有原因的,最起码文化水平肯定比孙贵嫔高出一大截。
“六皇女不过是在玩笑……”孙贵嫔脸色一僵,想要辩解,但却被袁皇后打断了。
“去请陛下。”袁皇后直接道。
孙贵嫔脸色更不好了,僵硬道:“这种小事何必闹到陛下面前?”
见孙贵嫔如此不情愿,沈舒挑眉,看来这位宠妃似乎不是很愿意见到雍帝?
“一个是吾之庶女,一个是吾甥女,吾若是独断,恐有不公,还是请陛下圣断吧。”袁皇后道。
沈舒看着雷厉风行的袁皇后,和之前在雍帝面前的撒娇爱怜完全不同,护在她身前的袁皇后脊背很直,身子娇小,却仿佛能为她遮挡一切风雨。
她身着一身缘衣,缘衣是王后燕居也就是日常所穿,只有在边缘做些刺绣装饰,并不华丽,但在袁皇后身上,却沉得她异常高贵。
反观旁边和六皇女一样一身锦绣珠翠的孙贵嫔,高下立显。
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孙贵嫔,这位比她从母看着要大十岁左右,五官清秀,能看出年轻时确实是清丽美人,但年岁已经不小了,和她从母这种正当风华、清贵雅致的士族贵女没法比。
她一时间有些怀疑雍帝的审美!
所以孙贵嫔能当宠妃靠得是什么?一张脸?还是能生?
就在沈舒胡思乱想的时候,袁皇后直接抱起沈舒,然后让人压着不配合的六皇女和气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的孙贵嫔一起往显阳宫去。
被抱着的沈舒并没有像第一次伤人之后的虚弱和恐惧。
果然,人面对什么恶劣的环境都能适应。
“从母,我自己能走。”沈舒想要自己走,她觉得袁皇后娇小的个子不太能抱得动自己走太远。
袁皇后也知道自己不太行,但也没有放下沈舒自己走,而是让人抬来步舆,带着沈舒坐步舆回宫。
至于六皇女和刘贵嫔,当然只能走着回去。
沈舒看着袁皇后如此做,想到袁充说袁皇后直接让孙贵嫔在显阳宫外罚跪的事情,一时间对袁皇后的性情有了更深的认知。
果然只有这样的性子,才能在后宫之中活得畅快。
等上了步舆,沈舒才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张内谒是从母的人?”
“是。”袁皇后点头,她摸了摸沈舒的头,没有否认。
“所以从母知道六皇女今日会问责于我?”沈舒又问,不同的进宫路线,巧合地相遇,这一切太巧了,巧得不可能是巧合。
袁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隐瞒,缓缓地点头:“我知。”
之后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张口都没说出来话。
她本以为会等来小姑娘的哭泣和责问,可是都没有。
她的腰被小小地手臂抱紧,温热的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许多年没有这种温情的袁皇后一下子怔住。
“从母一直派人护着我,不是吗?如若不是我自戕,没有人能伤得到我不是吗?”沈舒轻声道,“从母,我不是是非不分。”
这事她本来在袁皇后的操作下完完全全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是她自己压不住性情,发了疯,将袁皇后的筹谋全都搅乱。
“我知道,孙贵嫔记恨于我,六皇女耳濡目染,以二人性情,就算没有今日,接下来几日也会出现类似之事。”沈舒明白袁皇后的意思,与其过几日两人相处,被六皇女扯上私仇和女儿家玩闹之类的话,还不如一进宫就了结此事。
见沈舒明白自己的用心,袁皇后松了一口气,她脸上再次露出笑容,赞道:“以阿贞之聪慧,在这台城之中便是无我,也能无虞。”
“可有从母为我煞费苦心,我更感安心。”沈舒靠在袁皇后身上撒娇道,“在从母身边,我要一直当个幼童!”
袁皇后笑得花枝乱颤,轻轻点了点沈舒的头嗔道:“你啊!”
笑完后,袁皇后正色道:“你既知道,为何还要行血溅五步的蠢事?”没错在袁皇后看来“匹夫之勇,血溅五步”的意气用事就是蠢,人当谋定而后动。
“你是瓷器,六皇女不过一瓦砾,以瓷器碰瓦砾,何其愚蠢?”袁皇后斥责道。
可沈舒却道:“从母,这世上有我所能忍,有我所不能忍。”她可以向皇权低头甚至跪拜,但皇权也不能越过她的底线。
这话让袁皇后一噎,这一刻她仿佛在沈舒身上看到了她的阿翁、从父和阿耶。
袁氏因何被差点灭族?不就是阿翁、从父不愿屈从前齐废帝的荒淫□□,几次劝谏,最终触怒废帝被废帝逼死。
那时她问阿耶,阿翁和从父他们为何执迷不悟。
她还记得阿耶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句话听着浅显,可袁氏先辈就是在用性命践行君子之行。他们不愿屈从荒唐的政令,所以不为。最终阿翁因不尊荒淫皇令被戮于朝,从父因不从屠城之命一样被杀。
袁氏也就此没落。
自此之后,阿耶从君子变成了处处算计的政客,而她也入宫变成了皇后。
她和阿耶都不想再当阿翁和从父那样的袁家人了。
可她的阿贞似乎又在走袁氏的老路!
她虽然觉得阿翁和从父的做法蠢,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撑起了袁氏门楣。
她的阿贞会吗?
这一刻,袁皇后看向沈舒的目光无比复杂。
沈舒有些奇怪,但她什么也没说。如果她知道袁皇后的想法,只会告诉袁皇后她想多了,袁氏先辈那是有风骨,她是纯粹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心作祟,根本没有可比性!
一行人到显阳宫后,袁皇后只冷冷地扫一眼,原本还哭闹个不停,责骂宫人的六皇女就直接闭嘴了。
沈舒:从母威武!
“给六皇女收拾一下,成何体统!”袁皇后看着六皇女一路行来有些乱的衣服发钗,直接吩咐道。
孙贵嫔想要阻止,可这是在袁皇后宫中,她根本阻止不了。
等到雍帝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收拾地十分华丽整洁的六皇女,以及同样被收拾一下换上素色衣裙显得柔弱可怜的沈舒。
特别是六皇女一见到雍帝就要大声告状,更让她显得嚣张跋扈。
被女儿吵得头痛,一向是个慈父的雍帝直接呵斥道:“小六,噤声!”
虽然雍帝一向慈爱,但六皇女还是很怕雍帝,特别是雍帝板着脸严肃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皇后,你说。”雍帝对袁皇后道。
袁皇后施了一礼道:“妾若是说话恐有偏颇,再说妾当时也不在,还是让宫人回话吧。”
雍帝点点头,认同道:“皇后一向公道。”
袁皇后没回雍帝,只让人将在场的宫人都带来,不只张忠让等人还有六皇女身边的宫人,原本六皇女身边的宫人还有些犹豫,但袁皇后一句“若有欺瞒便笞百再没入掖庭”,让他们全都老老实实。
雍帝越听越恼火,六皇女上来直接找沈舒麻烦不说,还称孙贵嫔为阿娘,皇女认妃嫔为母,这可称丑闻!
还有六皇女小小年纪要划花沈舒的脸,要对沈舒动黥刑,逼得重臣之女还是自己刚刚册封的县君在宫中不堪受辱险些自戕。
这传出去朝臣怎么看他?怎么看君臣之礼?
君为臣纲是不错,可后面还有一句:君不正,臣投他国。
他北伐在即,六皇女这么做,不是逼着沈靖投魏吗?
雍帝脸色越来越愠怒,手中的佛珠不停地捻动来平息他心中的怒气。
“陛、陛下,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当不得真的。”孙贵嫔见雍帝动怒,紧张道,“若是县君生气,让六皇女给县君赔个礼不就是了?”
还不待雍帝说话,沈舒赶紧道:“儿是臣,岂有君给臣赔礼?这礼儿如何能受?贵嫔如此说,便是要儿百死才能证儿和大人对陛下之忠心。”
说着沈舒直接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雍帝冷冷地瞥了一眼火上浇油的孙贵嫔,吓得孙贵嫔直接跪倒在地。
此时雍帝可没心情管孙贵嫔,他换上一副温和的神色,亲自将沈舒扶起,然后抱到袁皇后身边,给袁皇后笑道:“快给阿贞擦一擦,这孩子今日受惊了,也受了大委屈了。”
“阿贞受了委屈没什么,重要的是陛下勿要因儿女私事耽误前朝大业,更不能寒了前朝忠臣之心。”袁皇后提醒道,“陛下,今日六皇女折辱的阿贞,阿贞是个好孩子必然会为了妾咽下一切苦果,可若是换成别的女郎呢?若是六皇女折辱的是王谢女郎呢?折辱的朱张顾陆这些吴地士族女郎呢?陛下又该如何?”
沈舒看着雍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就知道袁皇后是敲中了雍帝的三寸!
就在雍帝即将要处置之时,外面有内侍匆忙回禀。
“陛下,太子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沈舒:终于要见传闻中的太子了!我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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