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当咸鱼的第四天

凯兰醒来时,听到钟声袅袅,太阳已经越过了窗户。

胃部叽里咕噜了几声。

门外恰到好处地传来开锁的声音。

开门的是之前那个黑发绿眼的男孩。

”早上好。”凯兰顺手理了理宽袍的褶子。

铂西亚手撑在门沿上,抿了抿嘴,冷冷淡淡道:“你没听到钟声吗?祭司要宣布重要事情,所有人必须集合。我问祭司要不要送饭给你,祭司说把你放出来。”

凯兰走出门,给了他一个笑容。

“多亏你提了一下。”

铂西亚愣了下,很意外这没心眼的家伙竟会想到。

“这是对你没有供我出去的交换。”

他清浅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湖绿的眸子波光盈盈。

铂西亚早课时小心地跟在场的几个同龄人旁敲侧击,确定了凯兰没有提过他,以及没有人过问他昨晚去向的事,才松了口气。

凯兰不知道要去哪集合,只能先跟着他。

但因为他那职业假笑,她浑身不自在。

“你昨晚熬夜了?”

她注意到他眼皮的青色,岔开话题。

还不是某个人半夜大吼大叫?

但铂西亚面上不显,徐声解释:“我醒得早,看了会书。”

昨晚在被凯兰和雷声吵醒之后,他又做了个噩梦,梦到法布尔带着卢克、卢卡两兄弟把他从床上拖出来示众施鞭。这吓得他久难入睡,干脆起身点烛,开始翻看埃文借他的星象书。

凯兰听这原因,身为一拿书就困星人。用看珍稀生物的目光看着铂西亚。

清晨那么美好的时光,当然是用来睡觉,居然用来看书?

铂西亚瞥了眼和他并肩而行、左张右望的男孩。

暗自思索:

他为什么跟着我?

是了,他还在怀疑我是推他入水的凶手。

自认问心无愧的铂西亚瞧了他一眼,不屑再做解释。

他们到集合地点时,孩子们正从各个方向聚集过来。

铂西亚此时开始后悔没早点找借口支开凯兰。

因为周围的孩子们用各种目光打量着凯兰,这些目光曾经也如此打量过铂西亚。鄙夷的、厌恶的、幸灾乐祸的……

他们主动上前询问凯兰落水的事,多少抱着这样的心思。

铂西亚不是当事人,却同样很不舒服。但凯兰却像是毫无察觉这些“另眼相看”,还和几个人不知为何竟相谈甚欢,分享起一些别的行省的奇闻异事来。

比如黑夜行省的土著有传统艺能,会用笛子来驯养蝮蛇,还能和蛇接吻。

胡说八道!

黑夜行省的‘豪门土著’铂西亚想。

这人的脸皮之坚实,恐怕连阿泰山北部防线的城墙都自愧不如。

“铂西亚!”

铂西亚听到凯兰在叫他名字,喊得还很是亲热。

以他们的关系,不应该互相称呼为‘西科斯特’和‘朱利叶’吗?

他心里更不高兴了。

因为他甚至听到几个人在议论他们之间关系为什么突然这么好了。

得了吧,他可不想跟一个浑身弥漫着不安分气味的麻烦鬼有交情。

“西科斯特看上去不太容易接近,其实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内向腼腆不太爱说话……”

铂西亚靠近凯兰时,听到他这么说,几个学徒闻言纷纷“噢”了声,看向他的眼神,让他寒毛立起。

“愿神恩赐你我。”

铂西亚职业化打招呼。

他实在不能再坐视自己的名声被败坏下去,赶紧把凯兰拉到一边。

“你适可而止点。”

凯兰笑眯眯:“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不必用这种迂回的方法……”

来试探我。

因为怕别人听到,铂西亚没说出后半句话。

你知我知就好。

凯兰撇了撇嘴,眼神露出一丝不被理解的郁闷,但还是没说什么。

铂西亚此时真恨自己那么容易察觉别人的情绪。

见达到了目的,他赶忙和凯兰拉远了距离。

凯兰发现,铂西亚这个人很有意思。

他像是独自混在白鹭群里的丹顶鹤。

学习好、长得好,父亲还做过某个行省的总督,深得授课祭司的信任。照例来说有许多人会愿意与他做朋友,但他前年刚来,平日深居简出,学徒们对铂西亚既好奇又想接近,不然也不会有人和凯兰打听他和铂西亚的关系了。

但铂西亚也确实让他们有种只能远远观望的距离感。

凯兰借由铂西亚的话题,一方面快速与学徒们拉进距离,打听传言,判断‘凯兰’在神殿内部有没有仇家,另一方面,也顺势将众人对铂西亚的“高冷傲慢”印象扭转为“怕生害羞”。

铂西亚,以后你人缘会越来越好,不要太感谢我。

凯兰暗暗表扬了好心的自己一句。

此时,因为阻止了凯兰而暗自轻松的铂西亚并不知道,这是他成为孩子们间课业“参考答案”工具人NO.1的开端。

法布尔姗姗来迟。所有人因畏惧鞭子,停止了交谈,如蚂蚁般安静地簇拥在高台下。

讲话中心无非围绕四年一度的上级视察,着重强调上级祭司们的评语,对未来提高神殿知名度、增加神殿推荐名额的重要意义。

而他打算为检查组展示神殿积极向上的风貌,要选一些孩子去做才艺表演和陪同参观,给出的好处是,作为保举到其他神殿做正式祭司的候选人考量。

说了跟没说一样。

凯兰偏开视线,无视他后续的滔滔不绝,目光固定在法布尔祭司身后那举着利剑的雕塑上。

下半身是巨大的萨摩耶……哦不,狼的下半身。

狼脖子以上,却是个大杯的漂亮女人,还好在这个神殿内,是穿衣服的那种正经雕塑。

这是银月与胜利女神标准像,也是尤利西斯王族的守护神帕米拉娜,是帕米拉国名的词源。

这世界的人民对神的脑洞真的很大:比如,美与生育之神阿尔特斯沁娜,据说本质是源初之神挥刀自宫的丁丁。但她却选择女态游戏人间,但,她仍旧男女通吃。再比如,太阳神阿泰特,力大无穷,虽然是女神的丈夫,还被一些地方奉为战神,但却是个禁欲主义者。对此,神学家给出了荒诞的理由: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如果他生子,就有两个太阳,会把世界毁灭。所以,他儿子火神,是他砍了自己一根脚趾生出来的。

但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形状。

面见过诸神的凯兰在胡思乱想,铂西亚也同样心不在焉。

他微微扬起了唇角,心中迅速勾画着自己的未来:给来视察的祭司们留下个好印象,从而谋得被举荐的机会,就如卢克、卢卡一般。小道消息说,他们已经内定了今年秋天去西部新设神殿的保举名额。

但他还有机会。

铂西亚盘算着,他的歌喉、学识、礼仪被许多授课祭司肯定过,时常引为学徒榜样,但法布尔似乎还没注意到这一点。

或许他要再创造点机会,‘不经意’在法布尔祭司面前露一手。

必要时,也可以行点贿,想来如果有确凿的证据,父亲也会支持他。

法布尔讲话完毕,似乎他也不想在大太阳下多呆。在学徒羡慕的眼神里,卢克、苏拉被他喊走,三人进办公室,进一步商量去了。

铂西亚瞥向身侧的男孩,发现凯兰眉头深皱。

哦?

在懊恼和法布尔祭司起冲突的事?

“错过了今年,你还有明年的机会。”

铂西亚虚伪地安慰。

“明年?哈哈。”凯兰礼貌微笑,心想:浪费国家粮食的神棍,都只会夸夸其谈、愚弄人民,有些类别的祭司还被迫洁癖和禁欲主义,一旦违反会被活埋到地下。嗯……就算不当国王,她也不会考虑从事祭司这种严重降低生活品质的职业!

“那由不得你。”

铂西亚以为他只是逞强,眼角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同情。

凯兰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哈欠:“难不成他还要按着头强迫我当祭司不成?”

铂西亚:……

祭司讲完话后,铂西亚总算找到空隙和凯兰分道扬镳。

本以为从此互不相干,但却被通知,授课祭司们为了应对检查,临时调整了班级。

铂西亚第一次发现,继凯兰和他的房间隔了堵墙之后,他们竟还成了隔了一条过道的‘邻桌’。这什么破运气!

***

“完成了?”

一个年长者说。

“大人,我找了人。但这家伙像是恶魔附身……”

一人急切辩解,是一个青年。

“大人不希望在冬天时还能见到他。”

“可是,大人!现在那个皮拉提乌来的铂西亚一直跟他形影不离,他好像是总督的儿子,若是不小心牵连到也很麻烦。而且上面要来视察……”

“蠢货,那个职位可等不得你!法布尔不是钟爱一个叫苏拉的吗?让他出点意外,叫法布尔相信是凯兰做的。”

一墙之隔,偷听者弓着背,抱住了膝盖,连抹眼泪的手都停下了,蓝色的眼睛先是惊愕,而后充斥着恐惧。

怎么,该怎么办?

要告诉、告诉祭司吗?

想到法布尔祭司,瘦弱少年再次回忆起了刚才不堪的一个下午:肥胖男人撕开他的裤子,双手按在……

此时,他也如那时一般,一动都不敢动。

他害怕仅仅是移动一只蚂蚁的长度,就能叫隔着墙的人察觉到。

即使听到对方脚步声远去,他也害怕对方突然返回。

太阳沉下了最远的屋顶。

他缺席了文法课,但不敢再缺席晚上的祈祷,他犹豫地站起身往回走。

回宿舍路上又被两个年长的少年发现,尽情取笑了一番。

“懦虫!居然这么大还尿裤子!真脏啊!跟虫子一样呢!”

他们用大嗓门跟每个遇到的学徒都这么说。又引发更多的哄笑。

有人见到他故意捏着鼻子走开。

有人在他路过时伸腿好让他跌一跤。

他们从不称呼他的名字,而是鄙薄地喊着这个侮辱性的绰号。

他的名字明明是有的……

名叫……

他委屈地坐在地上哭泣着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竟一时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