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的冷雨淅淅沥沥，每一滴雨落在秦扶春的身上，便是一道带着杀意的剑气狠狠刺透她的血肉筋骨，秦扶春身上一袭绿衣早就看不出颜色，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像山上奔逃，嫣红的血珠从身上低落，顺着雨水绵延而下，染红百级青石山阶。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狼狈至极的秦扶春仰头，望见昔日一尘不染，如今却蛛网密布，裂痕斑驳的山门界碑，终于再撑不住。

手中春心弓砸落在地，秦扶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界碑之下。

身后带着冰天雪地，彻骨寒凉的剑气又至——

一剑无情，金丹已废，元神重创，秦扶春被整个修真界追杀数月，一路从数位化身，合体，甚至大乘期修者手下杀出一跳活路，至此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一剑，将秦扶春狠狠打在了界碑之上，界碑石碎，秦扶春躺在碎石间，口中鲜血四溢，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回春灵丹，雨幕中一柄白色长剑破空而来，斩断了秦扶春的手，最后一粒回春灵丹和那只断手一起，滚落到了山阶边缘。

秦扶春挣扎望去，看到一双不染尘埃的白色锦靴缓缓停在了她的手边。

哦，是那只断手。

秦扶春看着那断手渗出的鲜红血迹，顺着雨水流向那白色的鞋。

她听到有人清清冷冷，又高高在上，如主宰万物的神明，向她宣判。

“秦扶春，你逃不掉了。”

然后第二人，第三个人，……

走上来的，飞过来的，大乘期，合体期，化神，元婴……秦扶春在大雨中大笑起来，她已经没有痛觉了，看着这些人，秦扶春用剩下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

她抬眸，猩红血眸里魔气丛生，却没有了一丝杀意，然而前来诛杀她的修者们却还是都举起了自己的法器，只等秦扶春出手，他们就发动最后一击，好叫秦扶春就此死无葬身之地！

可秦扶春没有看他们一眼，她当然还有最后一手，她是如今修真界最可怖，最让人闻风丧胆，不敢直视的堕魔毒修。

见春山绿意青葱，山雾蒙蒙里，秦扶春却只看到了站在她断手边的那个男人。

她张了张嘴，因为长期接触毒物被毁掉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来。

“陆慎，我对不起很多人，可我从未对不起你，他们都可以为了正道杀我，可你——你有什么资格杀我？”

“我是为了谁，才堕魔？”

……

回答她的不是陆慎，是另外一道干净的，温柔的声音。

“秦扶春，你的确救过陆师兄，可是陆师兄从未教唆你杀害正道同门，与妖魔为伍，你与极乐城那群丧尽天良的堕修狼狈为奸，释放永夜城和遗城妖魔，让人间和修真界都不得安宁，造下杀孽无数，这些与师兄并无一点关系。”

眸中猩红渐浓，秦扶春看到了，说话的是万葭儿，她也穿着一袭素白衣裳，站在陆慎身边，手中的白露剑还染着她断手的血。

秦扶春：“我问的是陆慎，要你多话！”

魔气骤现，秦扶春一掌打向万葭，只是掌风还未碰到万葭衣角，一柄纯白骨剑便刺穿了她的胸口，可白骨剑上，不染一丝血迹。

“寒天，哈哈哈……陆慎，你用寒天杀我。”

秦扶春抬手，抓住寒天剑，看向陆慎。

男人站在山雨中，深邃俊逸的面容一如当年初见，这雨没有淋湿他一缕发丝，却将秦扶春浇了个透。

陆慎低着头，良久，他抬头，看向秦扶春，漠然拔出了寒天。

“秦扶春，我早已告诉你，我此生挚爱唯有葭儿，是你不肯接受现实，任由心魔作祟，堕入魔道，此番追杀前，我已放过你三次，还了你当年救我之恩。”

……

秦扶春倒在地上，眼中猩红涣散，她看着雨中飞过的麻雀，指尖溢出一缕魔气来。

她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死，你开心吗？”

鸟鸣声声，婉转凄凉。

她听到他薄凉的回答。

“一个魔修，死就死了。”

秦扶春想，那既然如此，大家一起死吧，他们给她陪葬，也不错。

指尖的魔气渗入山石，注入山门下的法阵之中，可就在这时，秦扶春在雨声中听到了深深浅浅的敲击声。

透过雨雾，她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人拄着竹竿穿过山门，一步一步来到了她身侧。

“你是谁？”

众人举起了剑，却赫然发现，眼前忽然出现的年轻人，竟然是个双目无光的瞎子。

“卫九霄。”

秦扶春喃喃念出了这个陌生至极的名字。

那年轻人似乎听到了秦扶春这极轻的声音，蹲了下来，伸出手慢慢抚上了秦扶春的脖子。

陆慎举剑：“你是谁？你要救这魔女？”

年轻人恍若未闻，半响，叹了一声。

“你要死了，我医术不好，救不了你。”

秦扶春吐出一口血，“不要救我，别救一个坏人。”

年轻人：“那我，只能给你收尸了。”

万葭儿：“你穿着回春宗的衣服……可回春宗不是早就没了？”

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来，木牌周身温润的灵气盘旋回绕。

“在下回春宗第三代宗主卫九霄，以宗主之名，承前宗主顾念鹤遗愿，允孽徒秦扶春死后再入回春宗，入葬锁春山宗门墓地，魂归故里。”

秦扶春摇头，“不要，我已被逐出师门，我害死了师父，害死同门……他们会报复回春宗的。”

可眼盲瘸腿的师弟恍若未闻，只是低头，慢慢握住了秦扶春的手。

“师姐，回头吧。回春宗弟子，心如明湖，当以此生，护佑天下苍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秦扶春：“我还能回头吗？”

卫九霄：“我不知道，但锁春山上的师父和同门，在等你回头。”

秦扶春缓缓垂下了手，指尖魔气烟消云散。

眼中最后一缕猩红褪去，她望着头顶横跨青山的彩虹，闭上了眼。

是否还有来生，可赎今生罪孽？

回头？

若可以，她不会再走一条错的路，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选无法回头的命运。

可身死道消，安得来世？未过渡劫，修者也无来生。

春雨悄然而过，万物复苏。

修真界两千一百二十四年，令人闻风丧胆，恶贯满盈的魔修秦扶春被剑神陆慎及各宗强者联手诛杀于见春山。

卫九霄不知所踪，回春宗彻底覆灭。

……

……

“师姐，师姐！”

耳边传来焦急的喊声，秦扶春挣扎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那双湛亮眼眸中流露出来的不安，关切，紧张让秦扶春愣住了，这双眼，有些熟悉，是谁？

她是大魔头，早就众叛亲离，谁还会关心她？

……

“秦扶春，你该不会被我一扇子打傻了吧？你不是金丹境界了吗——完了完了，你给我一个筑基期打傻，等师父出关，我死定了！”

……

秦扶春的目光慢慢凝聚到眼前人身上，他穿着华丽繁琐的金色长袍，身上处处金玉珍珠，手中一把炫彩夺目的流金扇此刻因为主人的焦急被晃来晃去，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日光被扇面反射到秦扶春的脸上。

明暗交叠，金光刺目，秦扶春终于回过了神来。

她想起来了，这双熟悉的桃花眼属于谁。

秦扶春动了动微微干苦的唇。

“温扶桑。”

低头满面焦急已经想好自己一百种死法的温扶桑身子一僵，手里的流金扇哗啦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狭长上扬的桃花眼颤了颤，温扶桑转头，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摸向了秦扶春的脑袋——

然而，没有得逞，他被秦扶春一把掐住了手腕。

温扶桑惨叫——

“秦扶春，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熬夜炼丹太狠，比试的时候晕了过去，我只是没控制好流金扇，不小心打到你的头——你就这么谋杀师弟，你丧尽天良啊啊啊啊啊！”

秦扶春皱眉，瞥了一眼温扶桑后立刻松开了手。

之前被追杀太久，只要有人接近，她就会下意识出手，还好现在只是金丹境界，她还没堕魔，不让此刻温扶桑的手就已经废了。

但是，秦扶春揉了揉额头微肿的地方——

二师弟以前是这个性子吗？

印象中他话不多，泰山崩于面前，他都很温和淡定，眼前这个人除了外貌和这个富贵气派与二师弟一样，行为气质看上去像被夺舍了。

还是，他和她一样，也重生了？

“扶桑你——”

“大师姐——你不要再试探我了，没用的，师叔说我资质平平，要想突破筑基进入金丹期，唯有受到外界刺激，激发我体内潜力才行，但是——没用的，师姐你不要再尝试了，师叔的话不过是宽慰我，大家都知道我这辈子修炼到头，也只能是个筑基期废物而已。”

温扶桑拿着扇子苦笑，清隽白皙的少年面容上，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认命。

只是他笑着，那双眼角微微挑起的艳丽桃花眼下，苦笑便成了一惯难辨喜悲温和淡然。

秦扶春垂下手，原来他刚才露出那样幼稚又少年气的陌生一面，是因为这件事。

她竟然重生回到了自己金丹大圆满境界的时期。

这时候，她和陆慎还没相遇。

同门都还未死，回春宗还是修真界人人称道的大宗门。

她才十七岁，是回春宗年轻弟子一辈，乃至整个四城五宗八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踏入元婴境界。

成为这一辈修者之中的——第一人！

回头，竟然真的可以有回头的机会。

秦扶春攥紧了拳头，看向窗外。

杨花纷纷，晴空作舞，见春山上，一派春光烂漫。

“既然容我回头，这一世，我定要护住值得我守护的一切。”

……

温扶桑抬眸，望见一朵白色杨花飞进窗户，落在了秦扶春的发梢上。

他伸出手，拂去了那朵杨花。

总觉得，眼前的少女，一觉醒来，有所，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书啦，轻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