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扶春原本是打算在这里炼制化灵散和万香引的。

但是温扶桑和江扶摇都知道这两样东西，连《寂雪毒经》都知道，要是他们一时好奇留下来观赏她炼药……或者他们发现了她炼制万香引引发的异动就很麻烦了。

“我来这里炼制草药，明日要带弟子们下山。下山途中风餐露宿，没有时间炼药了，是几个我新琢磨出来的配方，容易爆炸，动静太大了。”

医修弟子除了修行和学医之外，炼制丹药也是必须学会的。只是炼丹的天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但会炼丹的医修普遍在修仙界待遇更高。

而丹药讲求配方和对于火候的掌控，包括炼制的时常，放药的先后顺序，差一步，炼制出来的丹药都千差万别，丹方是极为珍贵的私密之物。

简单来说，任何一个炼丹的修士都可以拒绝他人知晓她炼丹的事情，尤其是她炼制难得一见的丹药之时。

几个人听懂了秦扶春的意思，但是原扶风有私事找秦扶春，便没转身离开。

而江扶摇则是很想知道秦扶春炼制什么单，因为秦扶春让她找的那些药材，她思索了很久，都没推测出可以炼制什么，但其中几样都是，都是剧毒，所以秦扶春应该在炼制毒丹？

江扶摇也不走。

温扶桑仰头看着月亮，他来看八卦，他从白日秦扶春醒了后就觉得秦扶春奇怪，所以他也不走。

秦扶春看着三个无动于衷，大有坐地为牢意思的师弟师妹，说道：“说实话，你们留下来做什么，偷我丹方？”

江扶摇：“想知道师姐要炼什么丹，希望师姐炼成后送我一粒。”

温扶桑：“我来问问师姐，明日下山，是大家一起走下山呢，还是坐法器？我近日刚刚买了一艘豪华飞天灵船，就是驱动起来费力，飞一公里大概要花——”

秦扶春扭头看向原扶风：“你呢？”

原扶风；“我想明日跟着大家一起下山。”

“你要下山？”

秦扶春和江扶摇都很震惊，唯一没说话的则是早就知道此事的温扶桑。

秦扶春：“伸手。”

原扶风低头，神色平静无波，像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死气，挽起袖子，将手递向秦扶春。

原扶风的手腕和他的脸一样，极为苍白，是病态没有血色的那种白。

他也很瘦，秦扶春看他偶尔出现在落春山，一年四季都是一件从头到脚漆黑的长袍，便觉得他很瘦，像是枯树，风大些就能吹折。

但此刻看到他藏在漆黑宽袖下骨瘦如柴的手，秦扶春还是有些惊讶。

这样的病态的手腕她不是第一次见。

回春宗每年都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让弟子们在见春山山脚下做义诊，不收任何钱，看人，看妖，看修士，为的是让弟子们增进医术，也锻炼弟子们的道心。

义诊的病患中，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手，多是穷苦的凡人，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见到他们便想下跪喊神仙，然后颤巍巍递出这种骨瘦如柴的手来。

秦扶春几乎不用把脉，只一眼，放出自己的灵识查探一瞬，便能知道这种病患十个中有八个，已经是回天无术了。

但原扶风……并不是那些求不起医的凡人。

他年轻，周围全是绝顶医术的医修，可他却依旧是短命垂死之相。

秦扶春落指浮动在原扶风冰冷肌肤上半寸，放出自己的感受脉搏的同时放出自己的灵识查探原扶风的身体。

他是常年看病的，身体对于秦扶春的灵识查探没有一丝抵触，甚至非常温和大方的让秦扶春的灵识沿着他的脉络游走了一圈。

半响，秦扶春收回手，“你不能下山。”

“你自己也是医修，你难道不清楚你的身体情况吗？你体内因为当年的魔毒，灵脉全部堵塞扭曲，这些年虽然师叔他们已经帮你一点点修复了早先破碎扭曲的灵脉，也用金针将这些年以毒攻毒留下的残毒压在了你体内的每一处灵脉穴位上，但你的灵脉本身比常人脆弱很多，其实并不适合修行，只是因为你需要不断吸纳灵气来稳固自己体内的金针，灵气也可以滋养你的灵脉，所以师父他们才会允许你修行。”

“但——原师弟，你是不能动手的。一旦你调动你体内的灵力，随时可能灵脉碎裂，血尽而亡。我们这次下山东去无剑宗，还要帮助无剑宗的人救治弟子和村民，随时可能遇到意外情况，万一遇上要动手的情况，你——”

原扶风的脸垂得更低，但是他很高，所以秦扶春能看到他垂下的脸微微涨红。

“而且，你现在需要静养，留在回春宗，你可以得到更多的照顾。万一你出现情况，有师父们在，你化险为夷……”

原扶风忽然抬头，深沉的漆黑的眼眸看着秦扶春，秦扶春在那一瞬，仿佛看到了漆黑的海。

悄无声息的大海，仍在涌动，却已经死了。

“师姐，我的身体我知道，其实你不用委婉——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师父，宗主，连四师叔都帮我看过了，他们都说我还能医，但我近期服用的丹药只是加大的药量，药方没改。而师父每次为我行针医治时，都会给我输送大量的灵力，即使这样，我也能感受到我的这具躯体和体内的灵脉在快速枯竭，失去生机。”

“我大约，还能活一年吧。”

“师姐，我说的对吗？”

秦扶春沉默了，江扶摇微微震惊，抓住原扶风的手腕，也放出了自己的灵识，半响之后，她也低下了头。

良久。

秦扶春抬眸：“师弟，治人的办法都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琢磨出来的，现在大家没有想到如何治好你，不代表一年后，我们想不到方法。”

江扶摇：“是啊，师兄，你留在回春宗。我现在就回去翻医书，我师父说我也很有天赋的，给我一年，我肯定能想出办法治好你。”

原扶风咳了几声，苍白的唇上因为动气染上了一层薄红，这抹红色却又显得过分妖异。

“我也是医修，我知道这话不过是安慰人。我从出生懂事就明白，我每多活一天，这一天便是整个回春宗帮我从老天爷那里抢回来的。人出生的时候就在走向死亡，我只是比别人早明白这一点，所以我并不畏惧那一天的到来，只是看大家如此努力，我觉得我不能轻易放弃。”

“但现在……是最后的时间了。我从小就在这四重春山上，从未下山过一步。就连弟子们都会参加的山脚的义诊我师父也不让我去，大家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很想看看山外的景色。”

“我也很想在死前，去见一见我父母的故土，想见一见，他们守护过的人间城池。”

秦扶春眸中微震，原扶风的父母……

她听宗主提过，原扶风的母亲曾经是个少见的女体修，后来人间有灾乱，他母亲不能割舍人间之情，离开了师门中断了修炼成为了一方城池的守将。

而原扶风的父亲是天问宗的弟子，但是因为在门中闹事被驱逐，后来在北洲边境遇到了他母亲，两人成婚后，人间战乱平定，却不想北洲魔气冲破封印，大量魔修冲出北洲流光宗的防线，进入了人间，原扶风的父母为了阻挡魔修侵入人间，守城而死，死前在遭受了魔修的非人折磨。

等离北洲最近的天问宗赶去支援时，只来得及将救下刚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原扶风，天问宗宗主连夜借法阵过万里路途将奄奄一息的原扶风送到了回春宗。

……

那之后，原扶风再也没离开过回春宗一步。

他活着，也的确被困在了这里，寸步难行。

秦扶春想起，前世她和那些魔修想要屠的城，叫留风城。

北洲边境的一座城池，那座城池的城墙上，曾经有修者留下过两句话。

马前横刀立孤城，笑留长风八万里。

那座城后来留下了原扶风的尸体。

那便是他父母曾经守护过的城池，所以前世，即使原扶风没有在这次下山，还是在一年后自己一个人去了留风城。

他选择在那里迎接迟来的死亡。

原扶风看着陷入沉默，脸色忽明忽暗的秦扶春，眼中滑过一丝失落。

不过他很快释然。

他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温扶桑也说过，但是他还是想试试。

原扶风：“我知道让师姐你为难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下山吧，只是也许没时间慢慢看一看山外的热闹了，但应该还是有机会去留风城的。”

风吹着火堆，掠起无数小火星。

秦扶春望着那火星，做了一个决定。

“我还没有回答你，你就打算放弃了吗？”

什么？

原扶风，江扶摇，温扶桑都瞪大了眼睛，震惊又激动地盯住了秦扶春。

秦扶春微微勾起唇角，抱臂淡定地说道：“原扶风，如果无论如何，你都注定要去那座城，那这一次，我带你去。但我不会让你一年后死在那里，因为作为负责任的师姐，我怎么带你下山，就得怎么把你带回来，否则……我还怎么以身作则，给满宗弟子当大师姐？”

上一辈的遗憾，有她的，也有他们的，重来一次，就一起圆了吧。

“我不光带你去看那座城，还会带你看看你没看过的，热闹的外面的世界。”

温扶桑：“那怎么能少了二师兄呢，这一路花销二师兄包了！”

江扶摇：“师姐，师姐，我也想下山……我……我听说人间很有趣。而且精英大会，我，比起二师兄，我才比较像精英！”

温扶桑……

原扶风……

秦扶春，微笑，仰头，天上的月亮，还是很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越来越长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