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鬼蜮世界中，有一种人是‘庇护者’。”

洪娥望着王殷夏的双眼：“庇护者们拥有根植于灵魂的‘庇护所’，或者说，‘紫府’、‘小世界’、‘领域’、‘道场’、‘方舟’、‘须弥芥子’、‘失乐园’、‘空间’……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词语形容它，但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王殷夏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幸福小区就是这么一个“庇护所”，这是她在失去过往后所拥有的一切——但洪娥为什么要告诉她？洪娥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一切？

王殷夏：“真是神奇，所以你想说什么。”

洪娥笑了：“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个鬼蜮吗？而在这么多鬼蜮里我又遇到了多少位庇护者？”

王殷夏眉心一跳。

“八十九个鬼蜮，三个人。”洪娥嘴角一翘，“哦，这三个人里还包括你，小姊妹。”

王殷夏：“……”

“你看，你是多么的稀有珍贵，所以我很渴望能得到你的信任和友谊，不过像你这样的庇护者大多都直觉敏锐，而我也不是一个擅长隐瞒的人，我过于直白的欲求已经引起了你的反感，所以我得想你坦白与赔罪。”

洪娥叹了口气，诚恳地道：“我真的很抱歉，我之前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接近你，我对你只有所求，而没有恶意。”

“像你这样的”……？什么是像我这样的？假如洪娥在此之前只见过两个庇护者，她又从哪里得到的规律？

王殷夏心念急转，面上只温和地婉拒：“但是你仍然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这对我是没什么好处的。”

洪娥摇摇头：“请不要证这么说，这应该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以此来分享你的‘庇护所’——我是一个游荡者，我已经沦陷在鬼蜮世界里三年了，从一个鬼蜮流浪到另一个鬼蜮，所以我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驻足的地方。”

王殷夏心中一动，确实，幸福家园虽然会开门，但她可以一直留在小区里哪都不去，她的小区不会逼迫她离开，假如洪娥所说的都是真的……

王殷夏：“照你这么说，你是怎么鉴别出我的？”

洪娥狡黠一笑：“辨认庇护者的方法不便透露，至于我为什么会怀疑你是个新人……小姊妹，你真的很聪明，几乎完美地隐藏了你的失忆，但套话的技巧还要多练习哦。”

王殷夏：……

王殷夏：“我明白了，那请问你为什么要偷袭秦周？”

洪娥：“你应该也猜到了吧，秦周也是游荡者，击杀他，我就有办法得到他的力量来源，那能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在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洪娥的态度都十分平淡，对于猎杀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人，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或者道德约束。

王殷夏皱眉：“你已经因为同样的原因杀了很多人？”

洪娥一愣，随即笑了：“原来你在介意这个……唉，我已经习惯了游荡者之间的相互残杀，差点忘了你还是个‘新生儿’，还保留着旧时代的印记。”

她轻描淡写地道：“道德底线总是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鬼蜮世界和和平世界完全不一样，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弱肉强食才是真正合乎道德的举措，也只有新人才会有束手束脚的心理障碍。”

障碍……符合过往要求的道德底线，在这个鬼蜮世界里果然会成为障碍吗？

王殷夏心底一沉，仍然坚持：“不论如何，我不希望和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合作。”

洪娥垂下眼眸：“你说的对，‘底线’是很好的评判标准，我也赞成，我的底线里是包括契约精神的，所以你大可放心，虽然我有所求，但绝不会伤害你，反而要尽全力保护你——‘庇护所’根植于‘庇护者’的灵魂，假如你死去，那我就将永远失去进入你的‘庇护所’的机会。”

她强调：“同样的，假如我想要进入你的‘庇护所’，那么我就必须要得到你的允许，我不能欺骗你，也不能用武力胁迫你，我只能通过对你有益的行动来得到你的认可。”

王殷夏：……

王殷夏：“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游荡者’是怎么产生的？”

洪娥沉默半晌，才幽幽道：“那些惨死在鬼蜮里的人类，当心中有着极强信念的时候，他们就会‘复生’为游荡者，以生前的躯体继续存活，靠着这第二条性命苟延残喘——但游荡者还是会死的，这一次死了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殷夏猛地抬起头，盯着洪娥的双眼，洪娥则朝她微笑：“是的，我已经死去三年了。”

下午的工作开始，王殷夏心神不宁地坐在工位上，满脑子都是洪娥带给她的震撼消息。

按照洪娥的说法，这个世界分为两部分，正常人的世界，以及无数个鬼蜮所组成的世界，正常人会被拽入鬼蜮中，但也能靠着各种方法脱身，而在那些不幸死在鬼蜮里的受害者中，极少的一部分人会重生为“游荡者”。

作为代价，这些游荡者就彻底成为了地狱冤魂，他们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只能永远在鬼蜮之中打转，永无宁日。

也因此，洪娥才渴求着“庇护所”，她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又无比厌恶无尽的鬼蜮，所以才那么想要找到一个安歇的地方。

那么秦周……秦周的未来，也将是一样的。

拉着拉环的少年像是察觉到了王殷夏的注视，他转过头看着她，朝她笑了笑，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秦周听到了，他还试图让王殷夏不要担心。

洪娥不知道的是，秦周的听力极其敏锐，她们在中饭时的低声讨论早就被他听了个全，王殷夏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没有和秦周通气。

王殷夏经过初步判断，认为洪娥的说法并不是完全真实的，或者说有一部分隐瞒，这很正常，她们只是陌生人，而且洪娥还是个不屑掩饰的狩猎者，若是转换立场，按照洪娥的思路走，她绝不会满足于“加入”一个无法掌控庇护所，她绝对会去尝试着“夺取”。

至于洪娥要用怎样的手段来掠夺她的幸福家园……一个经验老辣的游荡者，不会没有隐藏的底牌，而王殷夏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去赌这个可能性。

但不论如何，洪娥的一句话说对了，秦周是今晚最危险的人。

下午的休息时间到了，人们终于能从工位中离开，四处转转歇口气，但其他流水线仍然轰鸣运作，没有任何一个老员工离开岗位，包括周兰兰和王文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员工真是爱岗敬业。

四个男人凑在一起分享着一支香烟，把二手烟的臭味弄得到处都是；四个女人则相互鼓励安慰，开始说起现实世界里的事情。

王殷夏没有什么可讲的，就一边转圈一边偷听，倒是洪娥十分老练，同样是和现实世界脱节的人，她就是能无缝融入人群，还聊成了话题主导者……

王殷夏心中佩服，难怪洪娥能看出她的破绽，这个家伙在语言的艺术上很有造诣。

和坐够了的王殷夏不同，秦周一直站着拉环，现在终于能就地坐下，一脸茫然地走着神，似乎对今晚的挑战没有任何担忧。

王殷夏经过他的时候，快速而轻巧地拍了几下他的后背。

短暂的休息结束，上工继续，直到下午的工作时间结束，老员工们流水一样涌出车间，向大食堂而去，新员工则稀稀拉拉地拐回了小食堂。

今晚的晚饭是家常美味干锅花菜与炒肉片，但几乎没有人在专心吃饭，晚上的礼堂会议就要开始，“举荐新人”的死亡威胁近在眼前，再好吃的东西都失去了吸引人的力量。

秦周是吃得最认真的人之一，一副吃完断头饭好上路的认命样，王殷夏看得好笑，她克制着没有和秦周眼神交流，低头把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晚饭结束，人类队伍磨磨蹭蹭地进入了大礼堂，这一回所有人都坐在一起，王殷夏也随大流地坐在了洪娥身边。

老员工们陆续入场，周兰兰和王文彬也加入了生者的行列，小红已经在台子上试音了，小明则晃到了新员工的位置之前，他很是气派地昂首挺胸，朝着赵福安抬抬下巴：“流水线小组长，你们今晚举荐哪个新员工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对准了所谓的小组长，赵福安冷汗直流，颤抖着道：“那个、我们这批人都没什么成绩，这种荣誉还是先给老员工吧……”

小明大大摇头：“这可不行，这个奖项就是要颁发给新员工的，越是没有成绩就越是要上台，这样才能起到激励的效果。”

他这么说完，又咧嘴一笑：“啊，要是小组长你舍不得奖励，那可以你自己上台。”

赵福安赶紧道：“不不不，我没这个资格！我推荐——我推荐——”

他一咬牙：“我推荐秦周！”

不出所料的答案，小明那黑眼睛慢慢睁大，但随后他竟然摇头拒绝：“秦周是谁？又没有这个人。”

赵福安吓得面色煞白，他猛地转身看向身后——位置上只坐着八个人，独独少了秦周。

赵福安失声：“秦周呢？！温强力，秦周刚才不是坐在你旁边吗，他人呢？”

那个叫温强力的男人也开始发抖：“我不知道……我……他刚才东西掉了去捡东西……就，没回来……”

几人哗然，也不敢离开座位，就四处探头寻找秦周的身影，可不知何时，这个面色丑陋但存在感低微的少年已经偷偷溜走了。

洪娥猛地转头看向王殷夏，而王殷夏则回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