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明黄色的靴子落在湿冷的地砖上,踏出的声响就像是敲响生命的响钟一般。

禁所一处侧间的屋子内,老者坐在椅子上,目光幽幽的瞧着门外自暗处走来的皇帝。

“臣以为,见不到皇帝了呢。”

鳌拜此刻穿着一身褐色的长衫,未戴帽。

面容疲惫,瞧着比前几月老了十岁有余。

梁九功自三年前就在皇帝身边侍奉,自然是见惯了鳌拜霸道专权的模样,此刻,即便是知晓他已经是败寇,却依旧下意识的僵直了身子。

而鳌拜也在看着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帝王。

他这一生,侍奉三任皇帝。

他最忠心的皇帝是皇太极,顺治皇帝对他却信任不足,令他多次遭受打击。

现如今,倒是他小瞧了这个小皇帝。

当初进宫时活泼聪慧的稚子,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大,直到他临死了,才意识眼前的少年早已是个心思深沉的大清皇帝了。

“您到底是顾命大臣,父皇将朕托孤于您们四位,朕为何不能来看看您。”

话说完,在这极为昏暗的屋子里,明黄色的身姿姿态极为闲适的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一抹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的侧容上,高挺的鼻梁落下极重的阴影。

男人狭长的丹凤眼如浓墨一笔绘就,敛起的眼眸漆黑如黑曜石,白皙的面容带着不知何时形成的皇帝威严。

或是本就刻在骨子里,只是龙遇浅滩,不得不掩饰自己罢了。

鳌拜半晌无言,夜风轻拂,带着深宫之中的幽香。

“皇上深夜前来禁所,究竟是所为何事?”

话说完,老者嘴角扯出了三分笑意。

“总不成,皇上单纯是来表达感恩的吧。”

少年皇帝并不在意,或者说鳌拜在他面前放肆不是这么一次了。

他冷淡的瞧着老者那日渐浑浊的双眸,开口说道:“盐运。”

鳌拜浑身一震,面容上的不屑当即凝固,甚至放在手把上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而少年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将他的失态尽收眼底。

“你....”鳌拜嘶哑的嗓音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臣并不清楚什么盐....”

忽地,少年的右手轻轻的转动了一下扳指,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当即令鳌拜停下了嘴里的话。

“鳌拜,”

康熙的声音带着年少的清朗,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威压。

浓重的,令鳌拜第一次清晰的受到了他的杀伐。

“若是你说了,那么苏完瓜尔佳氏没了你,依旧是瓜尔佳氏。”

“.......”

鳌拜当即起身,梁九功猛地一个往前跨了一步。

“大胆!”

康熙却依旧稳当的坐在椅子上。

“退下。”

殿宇内的光线昏暗,全靠着梁九功手里的灯笼照亮,此刻不断摇晃的光,充分的说明着他的紧张。

康熙的影子被拉的极长,而鳌拜的背影却在墙上显得只有小小的一团。

他死死的瞪着依旧稳稳当当坐在位子上的少年。

但在极度的惊怒之后,他的心里掠过一阵极其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感觉。

他在朝堂之上沉沉浮浮,抓住了无数的机遇,躲避过了无数次的死阵。

可在这一瞬间,他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说的是真的。

在这一刻,若是腰间有弯刀,只需转瞬之间,便能取得少年皇帝的项上人头,可早在前几月被擒拿住的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机会。

他缓缓地,颓丧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慢慢的,和眼前从未变过哪怕一点儿神色的黑眸对视上。

京城的夏日总是比草原上的热,但在这禁所的几月,他只觉得处处寒冷。

“是我年老愚昧,竟是没看到你有如此的本事,幼年时你不过膝盖高,只是性子活泼,却不失沉稳,没成想到了如今,你初初长成了皇帝,便赶尽杀绝,老夫有今日,不过是历史上见惯了的场面罢了。”

晃晃悠悠的烛光终于是停了下来,火光落在了少年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明亮。

他并未纠缠于此,只是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鳌拜,既然朕来问你了,你该知道,不能有任何的隐瞒,你的人马,许是退到了平安州罢。事关国库,你若是有半句隐瞒,瓜尔佳氏与你鳌拜,便就一道了。”

鳌拜当即面如死灰,嘴唇颤了颤。

“罢了,罢了。”

“甄家。”

康熙微微颔首,起身。

这一次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笼罩了他整个幼年时期的男人。

“鳌拜,你死后,祸不及后代。”

梁九功缓缓上前,将一柄小臂长的匕首放在案桌上。

“您,请。”

康熙转过身,梁九功深怕鳌拜忽然刺杀于皇帝,跟着便走在了皇帝的身后,在朝着门口走的时候,时刻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锃。”

匕首脱鞘的声音清晰的划破身后的寂静。

梁九功浑身一僵,却只听见身后传来剑器割破衣褥,刺入血肉的声响。

“愿大清王朝万寿无疆、国泰明安。”

这声音虽为祝福之语,听着却令人背脊发麻。

梁九功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身前明黄色的背脊。

康熙就像是没听到一般,就这么阔步走出这幽静之所,走向了长长的皇宫。

今夜月色正圆,奶白色的如纱雾一般笼罩着皇宫的红砖绿瓦。

十六岁的康熙已经习惯一个人走在这漫长而寂静的皇宫之中。

.......

鳌拜死于禁所,其子纳穆福后获释。(百度)

这个消息震荡朝野,无数的派别倾轧,整顿朝纲。

但有更多的朝野大佬们心中暗暗惊叹于康熙皇帝挥斥方遒的手段。

只是这一切似乎和荣国府没什么关系一般,当夜贵妃娘娘便回了后宫,可对于荣国府的荣耀却一直都在延续着。

“你说什么?”

林黛玉的膝盖伤的很是严重,整个膝盖都是青紫的,被大夫细细的包扎后,如今只能倚在榻子上,就在刚刚,三春进来,说是来探望她。

可林黛玉昨夜浑浑噩噩,睡着了却又像是没有睡着,脑海之中的画面不断地闪现,就像是有人在给她翻阅一本书籍一般,念叨着园子的繁华、语气之中却带着腐朽之气,甚至到了后面,许多人都在作诗。

有那么几首,倒也算是不错。

她醒来之后,提笔将其抹在了宣纸之上。

“《凝晖钟瑞》。”

一旁侍奉她的雪雁瞧见了,眨了眨眼,轻轻的念了出来。

“这倒是不像是主子喜欢的呢。”

林黛玉默完整篇之后,细细的读了读,用手指点了点雪雁,笑着说道:“哟,咱们雪雁什么时候还能瞧着诗词说人心了呢。”

“都是主子教的好,我这叫做近墨者赤!”

雪雁得意的说道。

后林黛玉瞧着诗词虽好,确实如雪雁所说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也就团成了一团儿给扔了。

主仆两个人都没当作一回事儿。

即便是林黛玉虽总觉得自己的梦有些庄周梦蝶,可现如今她双腿不便,又能何处去问别人做的什么诗不曾?

然后不到一会儿三春到了,姐妹几人都极为欢喜的,就是惜春面色也是红润了许多。

“哎哟,林妹妹你若是昨儿在的话,哪里就轮得到那薛姑娘一个人夺了魁首不曾?”

林黛玉本就和薛宝钗私底下别着苗头,现如今听到这话儿,当即问道:“什么魁首不魁首的?”

探春说话伶俐,神色也是最鲜活的。

她便利利索索的将昨晚作诗时的场面说了。

“就最后放到贵妃娘娘面前一一阅过,还是宝姑娘作的一首叫《凝晖钟瑞》很是得了贵妃娘娘得称赞呢。”

当即林黛玉撑起了身子,一脸震惊得问道:“什么?!”

探春被她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

“你说宝姑娘作的诗叫《凝晖钟瑞》?”

林黛玉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囚笼里的一个鸟儿一般,百般的着急,却始终动不了分毫。

“嘶....”

一下子不注意,扯到了自己膝盖上的伤口,疼的她脑袋里就像是被钟敲击过一般,出现了闪白。

“哎哎哎,别激动嘛,林妹妹。”

“快快躺回去,不过是贵妃娘娘赏赐了一串儿珠子,也没什么呢。”

探春连忙劝慰道。

不说还好,一说,林黛玉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两串猩红色的玛瑙珠子。

!!!!!

她顾不上自己膝盖的疼痛,转而是问道:“宝姑娘作诗的内容是什么?”

迎春虽懦弱内向,但是记性却是极好的。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遍省时。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啪嗒。”

奉茶的雪雁竟是没能拿稳手中的碟子,当即碎了满地。

“哎呀,今儿你们主仆怎么都这么不小心呢?!”

但此刻的林黛玉却就像是被什么镇住了一般,那双眼眸震惊的瞧着同样震惊的雪雁。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林黛玉喃喃的出声。

这下,三春都察觉到了不一样,她们左看看,右看看,问道:“怎么了,这诗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