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庙
西海之外,苍梧山
山谷之中,莽莽大风,平原之上各色道袍猎猎作响,正是因上古伏羲所藏之墓深埋于此,已成上品秘境。
因秘境初次现世,内里尚未可知,只称“务虚秘境。”
谷中本是各宗弟子排人列队,自成一派,却在正南方向,有一小批人马,仿若隔离在外,周围方圆几米,各宗子弟避之不及,完美地形成一个包围圈。
裴裹儿作为新来的小师妹,正巧站在这圈的正中心,身边师姐们各个丰胸翘臀、美腿修长,半遮不遮,对着周围修无情道的俊俏少男们大抛媚眼,发出诱人的邀请。
有年纪尚小的还不通人事,只是纯纯欣赏;也有老黄瓜,一双眼睛只挑自己爱看的;更有欲绝还迎的,明明想看,却还要强逼自己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眼角撇来的余光却瞒不住。
有人拍了拍裴裹儿的肩膀,柔弱无骨的声音趴在耳边,险些叫裴裹儿自己都酥了半边。
“小师妹,你可瞧见了,这些修无情道的弟子最为好玩,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面红耳赤,比女人还会欲拒还迎。也只有这等大秘境的时候,才会有这等纯情少男可供咱们赏玩,百年都难得一见。”
说话之人,正是裴裹儿的十七师姐,罗慎儿。
“十七,不要误人子弟!”
裴裹儿的大师姐,司寒眉,也是此次海棠门的领队,人如其名,眉眼含冰,说话总是带着训斥,信服力很强。
“不过嫩瓜秧子,有什么好趣,修无情道的男子,各个木讷冷硬,且极易背叛,食之无味,弃之恶心。”
寥寥几句,便将这群天赋异禀,在外人人追捧的正道子弟们贬低到了泥地里,瞧一眼都是两眼发黑,几欲作呕。
裴裹儿眸中清明,一点都没被干扰,反倒是打心眼里怀疑,莫不是大师姐也在其中吃了苦头,才会这般避如蛇蝎。
此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反倒是罗慎儿自己心思单纯,只当大师姐说地好有道理,懊恼地收回了搭在人身上的手,语气失落,满满都是歉疚,甚至当是自己误导了人。
“小师妹,师姐也是初涉情道,我们还是多听大师姐的。”
她在门中排名十七,比新来的小师妹也不过早出关几月,之前只在宗内研习双修之法,近来才跟着几个师姐见过些许世面,但若上手,还是没有的。
而大师姐就不同了,对方早她们入门十几年,身边只是她所见过的男子,就各个温柔似水、挺拔俊雅。
也不知她要历练多少年,才能如大师姐这般,如鱼似水,唉……
裴裹儿摇摇手,表示并不介意。
虽然大师姐言之有理,可十七师姐说的也不错,温柔有温柔的好处,稚嫩也有稚嫩的吸引,二者兼得,岂不美哉。
初入山门的裴裹儿,尚且还壮志熊熊,觉着自己日后左拥右抱,各色美人常伴,未来可期矣。
而眼见队伍里不少人因为心志不坚,开始蠢蠢欲动,有的领队坐不住了,盯着海棠门的方向,又回头见自家队列的人,心中暗骂一句不争气。
可再多东西,也是不能搬到明面上说,只好十里传音。
“所有弟子,听我号令,往左退离!”
眼睁睁地瞧着周围一圈人又出去几米,原本是隔着银河,如今算是隔了黄河,裴裹儿汗颜。
这个距离,也真是,即便修士,也怕连人脸都看不清了。
罗慎儿也算见多了这些场面,对新来的小师妹格外照顾,知无不言。
“啧啧,太怂了。”
“只怪这一届的师姐们太能干了,多少修道之人拜倒裙下,是叫他们怕了。”
罗慎儿扬了扬下巴,杏眼里尽是得意,乃是与荣有焉。
而入门前也曾稍稍打听过的裴裹儿,对此言深以为然。
何止是能干,简直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整个海棠门的业绩,几乎遍布七洲各宗。
男人有财就变坏,有情就懈怠。
师姐们是抱着滋养爱情的心去的,谁知这些男人各个耽于玩乐,就此沦为宗门之耻。
后来,以防宗门精英弟子再被无知拐骗,那些修无情道的宗门里,无一都多了一条密令。
“海棠门所在,退避三米。”
甚至坊间还有一句流言,“远离海棠门,男子保平安。”
裴裹儿心里唏嘘,明明是这些男人们色心大发、自暴自弃,与女子又能有多少干系,左不过都是一些虚伪之辈找的借口罢了。
怕是他们自己,都未必抵得住这些,所以才会如此畏惧。
耳朵旁只听得场上几声满含不屑的“切”声,扭头过去,便见她的师姐们个个嫌弃着翻着白眼,收回了衣摆下刻意伸出的大长腿,拢起香肩,果断打起了叶子牌。
只能听,不能看的无情道子弟们,不断的娇笑声传到耳朵里,痒的是谁,谁知道。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秘境开了”,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各宗弟子们个个打起了精神,拔剑而出,夺宝之心蠢蠢欲动。
海棠门中,亦是如此。
上品秘境,伏羲沉睡之地,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各宗来的弟子都是嫡系黄金一代,此次历练关乎宗门战绩,谁都不想输。
“小师妹,你一定要来寻我!”
离开前,罗慎儿紧紧抓着裴裹儿的手,是把小命都托付了。
她虽是师姐,可若论实力,却比不上小师妹的,偌大的队伍里,其实也就她一个是菜鸡。其他师姐都早她入门好久,唯独她,功法初成。
小师妹来了,情史好歹不是垫底了,可修为依旧是。
“届时,我与你师姐们,会先去寻你。”司寒眉闻言,率先发了话。
罗慎儿连忙点头,只是她还是有些怕这个瞧着不近人情的大师姐,临进秘境前,都在跟裴裹儿使眼色。
二人年岁相差不多,关系更为亲近些。
裴裹儿呲起一口小白牙,悄咪咪地应了,用口型说道。
“去找你。”
-------------------------------------
自踏入秘境的那一刻,裴裹儿就察觉到了上品秘境的不同之处。
修为被压制了一半。
这也说的通,秘境主人为了不让来人大肆破坏,会使用某种阵法压制闯入者修为,一是赶出闯入者,二是保护秘境。
落地之后,果然,周围空无一人。
秘境将所有人分开传送了。
裴裹儿不紧不慢地抽出了腰封内的宗门令牌,令牌形似如意,玉石上纂刻着繁复的海棠纹路,以此牌注入灵力,便能感知同宗弟子的位置。
她要先去寻十七师姐。
可要寻人,必要先找路,而周围怪树林立,足有穿云之高,且树干极其笔直,竟无旁枝,上层又有不知毒性如何的浓雾笼罩,根本无法看清远处境况。
裴裹儿从腰间剑鞘里抽出了一把名不经传的破烂匕首,右手执刃,探出神识,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怎么,一路既无妖兽,也不曾碰见别宗子弟。
腰间不起眼的布兜子突然松了口,从里面飞出一只黄色羽毛的鸟,原是一件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空间法器,能装活物。
裴裹儿有些穷,外加不觉着这鸟值得她花银子去修缮布袋子,索性一直将就用到现在。
与身边,那些各个朱唇粉面、冰肌玉骨的师姐们比起来,她确实邋遢,不过,自认为也还没丑到需要去管。
那鸟生得极其怪异,鸟眼外圈红色,内圈却是黑色,肥硕如鸡,三只红爪落在树下一处乱叶遮盖的地方,长长的尖嘴碰了碰,随即便扑棱着跑到了裴裹儿的肩上。
“咕咕咕……”
这是她饲养的尸鸠鸟,平日里懒散的很,今日却殷勤。
裴裹儿自然是听不懂鸟语,可尸鸠鸟天生对死物或者死人的东西感兴趣,它这么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不用走过去看,也能想是发现了类似血迹或尸骨的东西。
只是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这里打斗痕迹这么少,像是未曾搏斗过就被灭了口,就连尸体也被销毁了,想来是有心人不想让别的人发现。
掩盖什么呢,是要做什么坏事,栽赃嫁祸还是毁尸灭迹?
裴裹儿一双黑漆漆的瞳孔里开始透出亮色。
怎么办?有些好玩了。
好玩的,还有十七师姐,该选哪一个?
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无声无息的嘟囔了半晌,直到肩上的鸟等不及似地啄了啄她的耳朵,痛感一路侵袭到裴裹儿的头皮,思绪从魔怔里跳出来。
手一抓,将不听话的鸟倒立吊起来,一甩一甩地换路而行。十分之没有道义。
要怪也要怪大师姐,大师姐发话会去找,那她稍微玩会儿,谁能管。
倒吊着的鸟儿不停歇地拍打着裴裹儿的手背,提醒对方自己不是那具傻尸,不喜欢吊着,可没人理它。
一人一鸟,在浓雾中前行,很快背影也融入进去,直到听不见那鸟的“咕咕”声。
循着丁点踪迹,裴裹儿和尸鸠找到了一处庙宇处。
庞大的建筑屹立在瞧不见顶端的密林里,雾气也似炉烟缥缈,又肆意侵扰着墙壁,让这庙宇宛若一座悬浮在天空中的仙宫。
一层一层的石阶通往被光模糊的庙门,上面已然覆满了青藤,密密麻麻,几乎无落脚之处,且总让人觉着一脚踩上去,会惹出什么麻烦。
而所以能辨认出这是个庙,还多亏了门前的那口大钟。
秘境里有庙,也怪,也不怪。
手指一松,鸟被仍在地上。
“探路!”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听不懂,但好像骂地很难听。
尸鸠鸟见人脚趾都一动不动的样子,狠狠地扬起了自己的鸟鼻孔,然后抖动着跟鸡一样还没发育好的翅膀,一飞、双脚一扑腾,也算到了门槛前面。
可鸟眼都还没来得及转,门被从里面用灵力推开了。
而被巨大灵力波及的某鸟,惨淡地掉在钟上,造出一点闷响,鸟头一抬,判断打不过,脖子歪倒开始装死。
钟声的回声在林子里荡着,裴裹儿见着这个骤然从庙里走出来的男人,她好像打扰了什么好事。
因为对方的脸,出乎意料地黑。
她歪了歪头,辨认着对方的身份。
惨绿云袖罗衣,是苍生道的弟子服,腰封三朵明霖花,乃凛宵仙尊座下。
不好猜啊,仙尊弟子不知几数,这一位会是谁?
因为这毫不避讳的打量,男人的面色更臭了,本该算俊美的五官,都因为这三分凉薄,消减了美色,那双半眯的眸子里晃出极其狠厉的光。
“海棠门?”
“一群乌合之众!”
裴裹儿并不生气,因为他说的也没错。
随后意识到这好像对师姐们不太礼貌,又在心里默念:乌合之众裴裹儿,不关师姐们。
可还未曾念过三遍,风又起了。
这人要杀她。
念头在脑海里闪过,裴裹儿愈发想知道,这尸鸠鸟到底是给她找了什么乐子。
苍生道,为苍生,这人却要杀她,妄动杀念,岂不违逆宗训。
可对方手里的长剑却不打算给她机会知道,剑刃从她耳侧穿堂而过,带起寒风,贴在脸颊上,很凉。
是寒水剑法!
以剑遇风,风止水定。
修寒水剑者,仙尊座下唯二人。
苍生道大师兄徐帘雾,以及最小的弟子楚琢玉。
“楚琢玉?”
试探一问后,那人剑招豁然凌厉,直逼命门。
裴裹儿有点难过,怎么偏偏遇见了这两个,作为书里的女配,她还不想那么快嘎。
若非此次便是她日后之死的导火索?
对不起,十七师姐,该先去寻你的。
裴裹儿想哭。
楚琢玉被认出身份后,并不慌张,甚至嘴角挂上了笑,手里游刃有余地变换剑招,无形的灵力附加剑上,几乎快要留下残影。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对方活着。
裴裹儿被剑光逼退几步,不经意扫到台阶上的藤蔓,脚尖一点,旋身而过,想借用外力挡一挡。
可却忘了,自己离那门也愈来愈近。
楚琢玉眉头一压,连剑法也不用了,双手结印,飞剑嗡嗡作响,似是承受不住那庞大的灵力,随之划破虚空,分作数柄,如箭雨一般落下,不留一丝生机。
裴裹儿心里骂了一句,不欲与主角直接对上,脚尖不断碾转,想要唤醒这沉睡的妖藤,奈何这东西跟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不听话的感觉,叫裴裹儿怒火中烧。
当即决定,火烧藤蔓。
这次,柔弱的藤蔓终于动了,伸出了细细的枝丫。
淦!
裴裹儿想死,她也不是故意要扰主角好事的,都是被逼的。
日后断我命,今日要我死,叔叔也忍不了。
待孤注一掷闪身进了庙,裴裹儿才发现这里竟是别有洞天。
悬挂在佛像房梁两侧用来供奉的香火,不知多少年了,却没有一点香灰落下,邪门的很。
很快,庙门被紧随而来的楚琢玉一剑一剑砍碎,木头渣子崩到脚边。
脚尖疯狂摩擦地面,飞身精准地绕过了每一次法术,却也无形中进了更里面。
阴森森的佛堂里,裴裹儿跳出第一道门,却在回头之时,见那金光闪闪的佛像上,厚厚眼皮下的那点黑,也就是佛像的眼睛,动了。
滴溜一转,像是活泼的少女,在朝你撒娇。
佛头,像少女,给她撒娇????
裴裹儿跑地更快了,在推开最后一扇门前,飞剑直直插入门上,入木半截,和她的脑袋,只隔了毫末。
命被追着跑的感觉并不爽,她有些生气了。
原本还在犹疑是否推开的手落了下来,脚一踢,门塌了。
裴裹儿要知道乐子,也要知道秘密。
这是一个比之前每一个都要大的佛像,不是亮色的金,是淡黄色的,仿照佛门佛祖的样子所建,本应是平直的嘴角,却是上扬的,如同木偶有了灵魂,死尸有了神志,毛骨悚然。
佛前的案桌每个角落都纂刻着无数莲花的纹样,上面供奉着净水宝瓶,经幡掩映下,她见那躺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神识略过,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的模样。
男人正闭着眼睛,安然无虞地躺在那,左侧眉弓间的小痣点地恰到好处,细细的平眉并不带有攻击性,即便睡梦里都存着一点悲悯的味道,水红色的唇微微闭着,引人犯罪。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男人,喜欢男人。
能被楚琢玉藏起来的人,自然是徐帘雾。
“你可以死了。”
身后那仿佛从棺材板里蹦出来的声音,酷寒如冬月,冷地可怕。
裴裹儿咬紧了牙,回过头。
她见楚琢玉的嘴角挂着笑,可通红的眼尾里尽是屠杀殆尽的前奏,戾气交织,空气都黏住了。
若非身后是徐帘雾,这间佛堂,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