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雨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云婉倏地睁开眼睛。
深夜,房间里万分寂静,连窗外都没有风声。
云婉下意识伸出手,去摸身边的人。
她什么都没有摸到。
只有冷得像冰一样的被褥,无声无息地盖在她身上。
云婉清醒过来,撑着手臂坐直身子。
看见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那人的被子正盖在她身上,她却感不到半分暖意。
她忍不住咳了几声,前几日的风寒还没好,但凡觉得有些冷,便会牵动胸口咳嗽起来。
她撑在床榻边,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堪堪压下胸口里的瘀堵。
这时候,房门似乎被人打开,小月的声音传进来:
“殿下,您不舒服吗?”
云婉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你进来。”
小月应声走进来,跑去桌前给她倒水,又递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殿下不舒服得厉害吗?要不要去请许太医?”
云婉饮下杯里的水,摇头道:“不用。”
她看向小月:“孟煜人呢?”
小月眼神有些躲闪,垂下眼眸不敢看她:“驸马有事,刚刚出门了。”
“什么事要半夜出去?”
见云婉皱起眉头,小月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
她看着云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自从上次,驸马因为您又派人跟踪他的事、和您吵架生气之后,奴婢也不敢再让人跟着驸马了。”
想起那人疾言厉色的模样,云婉颇为头疼地按住额角,许久才道:“你出去吧。”
小月应声退下去,云婉抱着被子坐在榻上,心似乎沉到了谷底。
她拿起椅子上的披风,起身走出房间。
外面沥沥淅淅下着雨,空气有些寒凉,云婉一出门就开始咳嗽。
小月担心云婉,一直在她身后跟着。
云婉来到正厅,看着院子里被雨水打湿的秋千,正在雨中微微晃动着。
她在桌前坐下,回头对小月道:“你回去吧,不必守着我。”
小月低声应下,人却没有走远,默默站在外面的廊下,时刻注意着云婉。
夜雨寒凉,云婉拢着披风,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正厅里没有燃烛,只有门外的月光洒在地上,映照着门外的庭院和大门。
雨水落在庭院里,扰了好景色。
檐下的雨滴答落下,云婉闭上眼睛,默默听着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府门才传出响声。
云婉睁开眼睛,看见一道清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身边的小厮正在关上府门。
那人撑起手里的伞,大步走过庭院。
他朝着后院走去,在路过正厅的时候,脚步瞬间一顿。
云婉对上他的目光,扶着桌子站起来,她忍住胸膛里的瘀堵,没有再咳嗽。
“你去哪儿了?”
孟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收伞走进来,声音低沉暗哑:“有事要处理。”
话音落下,云婉没有开口,孟煜也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奇怪地沉默着,静静听着外面的雨声逐渐喧哗。
云婉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衣衫,忽然笑了声:“夜里出去,你不会是在外面养了女人吧?”
她看见孟煜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像是对她十分陌生一般。
云婉依旧笑着,胸口里的瘀堵却越发厉害。
“怎么不说话?”她轻声说道,“真被我说中了?”
孟煜闭上眼睛,深吸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按住情绪开口道:“不是。”
“不是什么?”
云婉笑得越发残忍:“你说清楚些。”
孟煜蓦地看向她,沉下声音道:“你已经要怀疑我这种事了吗?你要我怎么告诉你,我没有做过?”
云婉看着他,心口像是被刀割过般疼,她依旧扯起嘴角,努力笑着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夜里出门,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孟煜的眼眸闪了下,很快又变得漆黑深沉,目光看向面前的人。
他紧抿着薄唇,手里的伞越攥越紧。
空气安静得可怕,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下一刻,胸口被牵动,云婉忽然咳嗽起来。
她弯下腰捂着嘴,靠在桌子旁边,咳得几乎撕心裂肺。
孟煜一把扔掉伞,立即上前来扶她。
云婉伸出手,将他止在自己身前,声音沙哑地问他:“告诉我,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孟煜皱着眉头,依旧没有开口,身侧的手逐渐攥成拳头。
云婉松开捂着嘴的手,悄悄收在袖子里,抬眸看向他:“我只想要句实话,就那么难吗?”
“孟煜,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要瞒着我?”
看见她眼里涌上泪花,孟煜沉默半晌,身侧的手终于松开了。
他低声道:“朝政有些问题,需要重新启用之前老师的新政。”
云婉迷茫地看着他:“所以呢?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孟煜沉吟片刻:“如果要复起推行,需要一个很了解新政的人,南下荆州去推行。”
云婉愣住了,没有再说话。
门外的雨势逐渐变大,云婉望着门前消瘦的人影,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就是因为这个?”
孟煜没说话,云婉走上前,声音颤抖着问道:
“现在呢,你又要去南方吗?”
孟煜眼眸闪烁着,低声道:“那是我老师留下的新政,只有我能去做。”
“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婉嘶声力竭地喊道:“你只是个驸马,你早就不在朝堂了,你管这些事做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搅进这滩浑水里?!”
眼泪从她脸庞滑下,孟煜看见伸出手,还没碰到她,就被云婉躲开了。
云婉随意地抹了把脸,捂住自己的胸口:“你别管这些了,好不好?”
她哽咽着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吧,孟煜,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说会一直陪着我的……”
孟煜拧着眉头,没有去看她,眼眶却逐渐红了。
云婉抽泣着,忽然听见他说道:
“你以为我愿意管吗?”
云婉微微怔忪,看见孟煜皱着眉头,呵斥道:“朝政现在一塌糊涂,官员结党营私,财政也亏空,南方现在涝灾严重,朝廷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
“他们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想到新政!”
孟煜拧着眉头,声音越发沙哑:“那是老师的一生心血,不是用来给他们收拾残局的!”
“他们都是凭什么……”
孟煜忽然停下来,忍住没再说下去,手却不住地颤抖着。
他转过身,望着门外被雨淋湿的庭院,身侧的手被攥成拳头。
云婉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发觉,孟煜这些日子瘦了很多,身形都变得单薄了。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没有发觉。
雨声淅淅沥沥,云婉走回桌前,重新坐下来。
她望着孟煜的背影,轻声呢喃道:“孟煜,你记不记得那年,我说让你帮我题幅字。”
“你还记得,你当时写的是什么吗?”
门前的身影瞬间一顿。
许久,孟煜缓缓转过身,看向桌前的云婉。
云婉扯起嘴角,指着院子道:“那幅字就在书房里,你要是忘了,就过去看看。”
她站起身,走到孟煜身边,仰头看着他深沉漆黑的眼睛。
“你要是不想看,就跟我回去。”
她朝孟煜伸出手,声音有些颤抖:“好不好?”
孟煜站着没动,眼里闪着细碎的光,隐约可见眼底的清澈明亮。
一如当年。
“老师去世之前,曾经和我说过。”
孟煜盯着她:“他说,不希望我走上他的老路。”
云婉点头:“好,那我们回去,走吧。”
她牵起孟煜冰凉的手,就要往后院走。
然而,孟煜站着没动。
云婉回头看他,眼里又涌上泪花:“走啊,孟煜,走啊……”
孟煜静静看着她,盯着她发白的脸色。
他缓缓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庞,帮她抹去眼泪。
云婉抓住他的手,抽泣着道:“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看见她哭得浑身颤抖,孟煜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搂紧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
云婉被他紧紧抱着,哭得嘶声力竭,几乎支撑不住身子。
雨势渐小。
屋内漆黑一片,安静如斯。
窗前被揉碎的月光,逐渐变成金色的晨曦。
云婉靠坐在榻边,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看着他好不容易才睡着,眉头却还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云婉悄悄伸出手,指尖抚过他消瘦的脸颊,和他泛着青色的眼下。
天色刚亮,云婉就起身出了门。
小月一头雾水,知道二人昨晚又吵了一架,小心翼翼地问她:“殿下要出去吗?”
云婉点头,将披风系在身上,忽然又咳嗽起来。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嘴,在伸出手的时候,瞬间停了下来。
她盯着手心里已经凝固的猩红,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四肢周身都变得极冷。
“殿下?”
小月见云婉不动了,还以为她是不舒服,连忙要上前扶她,却被云婉止住了。
云婉从怀里取出手帕,沾了点廊下的雨水,用力擦着自己的手心,声音平静地说道:
“备马车,我要进宫。”
……
药香越发浓郁,云婉悠悠转醒。
她坐直身子,发现自己靠在榻边睡着了,榻上的人却依旧无声无息。
云婉连忙站起身,去探了下那人额头的温度。
正巧,房门被人打开。
裳玉端着药走进来,低声说道:“殿下,药已经煎好了,趁热给娘娘服下吧……”
话音未落,裳玉在看向云婉的时候,蓦然停住了。
云婉起身接过药碗,问道:“怎么了?”
裳玉顿了下,犹豫着道:“殿下别太伤心,虽然许太医说娘娘病得重,但肯定会有好转的……”
云婉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脸颊有些凉意。
她随手抹了下,只抹到一手的水泽。
看来是刚才做的梦太过真实,让她在现实也哭了。
云婉擦掉眼泪,和裳玉一起扶起太后,将药喂给太后。
和以往一样,太后依旧喝不下药,云婉和裳玉想了很多办法,也才勉强喂下半碗。
云婉刚放药碗,准备唤许世深进来,门外的侍女却来通报:
“殿下,内阁的顾逸明大人来了。”
云婉一愣,让裳玉先照顾太后,自己转身走出去。
太后病倒的事,早就让云婉压了下来,此时顾逸明过来,肯定不是来看太后的。
“顾大人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吗?”
宫女道:“大人说,是有关于荆州的事。”
一听见“荆州”这两个字,云婉立即加快脚步:“他人在哪儿?”
走进正殿,顾逸明正在殿里等待。
看见云婉进来,他立即低头行礼。
云婉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荆州怎么了?”
顾逸明看见她皱着眉头,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呃……不是关于孟大人的事,但、也和他有点关系。”
云婉挑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我有提到孟煜吗?”
顾逸明一愣:“啊,是、是臣说错了。”
听着顾逸明颠三倒四的话,云婉在心里盘算着,感觉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她现在也没有心情管这些。
“到底怎么回事?”
顾逸明正了色:“回殿下,是有关傅承少的案子。”
“今日一早,刑部的折子已经递上来,臣觉得有必要和娘娘说一声。”
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云婉沉声道:“皇嫂不舒服,你和本宫说就行。”
“是案子进展不顺利吗?”
顾逸明摇头,面露难色道:“刑部的折子上说,刑部的官员在荆州经过调查,已经证实了……”
“傅承少,确实是意外溺亡。”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有没有发现,每次引发回忆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