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道谢过后,三娃拿着余梓秋给的五十文钱,离开了训练营。
训练营大门从里面关上的那一瞬间,原本眼眶还湿润着的男人顿时像变了个人一样,清俊的脸上除了冷漠再无其他表情。
其实根本不用看墙角映出来的影子,先前和阿文坐着马车去医馆时,三娃就已经觉察到有人跟着马车,只是他那时还在装晕,生怕阿文会起疑,愣是过了一条街之后才缓缓醒过来。
本以为入队那天简单登记过后,便不会有人再去翻查队员身份,训练营龙鱼混杂,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更要安全些。
可谁知,那人接二连三的挑衅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混入训练营,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结果却因为无关紧要的人险些暴露了自己,那一脚,他原是可以要了那人的性命,可若出了人命,于现阶段的他而言又实在过于棘手。
故而最后,尽管他万分厌恶那人,也不得不控制住力道,这才叫那人只断了几根骨头,伤在内里,训练营中若不是练武的行家,从外头根本看不出轻重,可在痊愈之前,却也足够那人生不如死。
本以为余梓秋来自乡野,只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丫头,不曾想这丫头竟一点也不简单,只凭着那人离开时的模样,便对他和陈飞起了疑。
能来训练营的人,无非是因着这里给的月钱比干苦力高出许多,可若是习武之人,那盛京城多的是月钱丰厚的差事,又怎会窝在这里任一小女子呼来喝去。
那就只能是身份背景不那么……
昨日晚饭前,他趁着众人都在用饭的时候,独自回了休息的地方将被褥用凉水浸湿。
现下虽已立春,可夜里还是冷的厉害,这样睡一宿定会染上风寒,只要他在登记前因医病离开训练营,余梓秋多半会断定他身份有问题。
其实原可以不必这么麻烦,只要余梓秋派人去查,便能查出陈飞妹妹受伤和那人有着莫大关系,所以陈飞从入队见到那人开始,就没打算放过那人。
且妹妹受伤后,陈飞确实练过几年拳脚,倘若把那人的伤推到陈飞身上,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样一来,他的出身背景余梓秋也定会查个彻底,侍郎府确实没那个本事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可若余梓秋追根究底,难保不引起新皇密探的注意。
若是密探查出点什么,那影响的可就不止他一人。
所以去医馆的路上,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主动跟阿文讲他的身世背景,让阿文登记好后切记要交给余梓秋,后又借着这个话题和烛火铺子门口的驻足,让阿文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人一旦动了恻隐之心,心里的天平便会倾斜。
三娃知道,阿文将登记好的纸张交给余梓秋时,定会给余梓秋提起今日的所见所闻,身世凄苦,孤苦无依,拖着病体都不敢对训练有所懈怠,在训练营被欺负也不敢反抗,这种种加在一起,他料定余梓秋会心软。
他原还对余梓秋高看几眼,可谁知余梓秋根本就是表里不一,面上颇有巾帼之风,实则庸俗至极。
那日沐浴过后,余梓秋的目光就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当时他还未瞧出什么不妥,可方才……,方才他哭的时候,余梓秋看向他时,那眼神里没有半点女儿家该有的娇羞,倒竟是浪荡子才有的轻浮。
乡野长大之人,果真粗鄙肤浅。
若非迫不得已,他绝不会在这里忍辱负重。
——辰岳街
三娃走进烛火铺子,将手里的铜钱扔向坐在地上正在折金银元宝的人。
铜钱即将扫过那人侧脸时,那人屈指轻弹瞬间,铜钱径直朝着三娃而去,三娃侧身躲开后,才伸手将铜钱握于掌心。
“脚力这般轻,老头子都险些没听出来。”
慕意远声音过分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抬头看三娃时,折元宝的动作也未停下片刻。
尽管三娃和眼前人异常熟悉,可再次看到这张脸时,却还是控制不住心脏抽搐了一瞬,整张脸遍布烫伤痕迹,连着瞳孔都有些移了位,不似活人,倒更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别再让人跟着我了,我在哪里一切安好。”三娃蹲下来翻看着放在地上的纸人纸马,语气微沉。
“宁羽。”
慕意远一声轻唤后,三娃明显感觉小尾巴消失了。
“多谢慕伯伯。”三娃将铜钱放于竹筐中还未折的金纸上,然后拿了几个金银元宝后,便准备离开烛火铺子。
慕意远于三娃有救命之恩,教他习武和生存之道,易容之术更是一绝。故此,他不止一次怀疑过,那张极尽丑陋的面容究竟是否为真。
“悦儿,你可想好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慕意远语气平静,捏着金纸的指尖却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再次听到这名字,三娃僵在了原地,多少年了,慕意远从未这般唤过他,慕意远说过,让他忘记这名字忘记自己姓司空,只有他忘记了这一切,忘记自己是谁,才能在这盛京城平安活下来。
可这许多年,无论他身在何处,午夜梦回时,边关城墙上悬挂着的尸体一次比一次清晰。
慕意远的担心他又怎会不知,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他从未想过要回头,司空家几十条人命和那些被大火焚身的将士都需要他去还他们一个公道。
“来盛京前,慕伯伯已经问过一次了。”
留下这句话后,三娃便离开了烛火铺子,待他身影消失,一男子掀开帘子从后门走了进来。
“师傅。”男子躬身道。
“身为一等暗卫,竟被人觉察,宁羽觉得该当如何?”慕意远开口那一刻,宁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瞬。
盛京最北边的小道,三娃将金银元宝放在地上并未点燃,视线落在不远处年久失修紧闭大门的府邸上。
十年未见,不知故人可还安好。
——训练营
训练结束,阿文跟在马车旁将余梓秋和星月送出训练营,出门时正巧看到三娃从外面回来。
“三娃,你暂时独自住一间屋子,待风寒痊愈之后再回去与大家同住。”余梓秋掀开马车帘子,轻声道。
“只需一两日便可痊愈,余小姐不必这般麻烦。”
三娃根本不想被余梓秋优待,明知余梓秋目的不纯,若是有了单独的住处,日后难免会和余梓秋独处,孤男寡女这万万不可。
余梓秋矜不矜持与他无关,可他还是很洁身自好的,若是因为余梓秋毁了自己的清誉,他日后还怎么面对未来娘子。
“麻烦什么麻烦,再过几日就要赴宴了,若是你不慎将风寒传染给了其他人,到时我拿什么给李夫人表演。”
余梓秋说完便让马夫赶车离开了训练营。
“走吧,我带你过去,你的东西我和陈飞也都帮你搬进去了。”阿文边关大门,边说道:“大小姐心地善良,你安心养好身体就是了。”
三娃:“……”还真是善于伪装,冠冕堂皇。
关好门后,三娃跟着阿文前往新的住处,刚迈出步子,三娃就停在了原地,后又立刻跟上了阿文的脚步。
三娃耳力极佳,原以为外面的脚步声是护送他回来的暗卫,可再一听才发现,那脚步虽轻,却不是习武之人,应是体态轻盈的女子。
慕意远的暗卫从未有过女子,况且已经答应他撤掉暗卫,便不会食言。
既不是跟他,那目标应是余梓秋了,余梓秋出自乡野近期才回的侍郎府,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仇家。
倒是之前一直生活在侍郎府的那位小姐,原深得侍郎夫妇宠爱,如今余梓秋回府,侍郎府对外称之前那位为二小姐,方才那脚步声,多半是侍郎府二小姐的近身侍女之类的,这二小姐如今身份尴尬,想来在侍郎府也是不好过的。
跟踪余梓秋的是寻常女子,想来对余梓秋也构不成威胁,只盼这位余家大小姐能宽厚些,别太为难哪位二小姐,毕竟自幼被抱错也并非是她之过。
余梓秋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星月坐在旁边满脸都是担忧。
“阿嚏。”
又一个喷嚏之后,星月忍不住道:“小姐体弱,怕不是今日和三娃说了几句话,被传染风寒了吧。”
“别瞎说。”余梓秋将绢子从口鼻处拿开,敲了下星月脑袋。
星月揪着余梓秋打喷嚏的事情,唠叨了足足半条街,最后在星月的强烈坚持下,主仆俩各退一步,才将吃药改成了驱寒姜汤。
余梓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平日回府,马车都是停在正门前,余梓秋和星月下车后,马夫再将马车赶去侧门停放在小院子里,马厩在小院子后面,离前院有些距离。
星月掀开帘子,只见余府门前停放着一辆豪华马车,十来个丫鬟小厮站于马车两侧,本就不宽敞的路面,顿时显的有些拥挤。
“大小姐回来了,今日府里来了贵客,夫人命我在此等您。”见余梓秋的马车停下,刘管家从门口快步过来,拱手道。
“可是李夫人?”
余梓秋目光扫了眼前面的马车,若没记错,尚书府李夫人身边的丫鬟都是这种打扮。
“大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正是尚书夫人和她家小公子。”
自余梓秋回府,所有的事情刘管家都看在眼里,余云阳的把戏他也都心知肚明,他是打心底里心疼余梓秋。
闺阁女儿在后宅明争暗斗并不稀奇,正儿八经的嫡出大小姐,自幼都是锦衣玉食,被双亲捧在掌心中呵护着长大,可余梓秋偏偏出生被人掉包,生活在乡野吃了十多年苦头,如今好不容易被老爷找回,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又被二小姐暗里处处针对,刘管家估摸着余梓秋去组建蹴鞠队,多半就是想出去躲个清静。
“小姐既回来了,换了衣裳就去前厅吧,夫人她们都在等您呢。”刘管家说罢,示意马夫将脚凳放好。
星月扶着余梓秋下了马车,余梓秋稍整理了衣袖后,对刘管家道:“辛苦刘管家先去一趟前厅,告诉母亲我已回府,换了衣裳就过来。”
“是,小姐。”
李夫人和舒棠忧相熟,来府上做客并不奇怪,可余家只有两个女儿,李夫人来带着李二公子,恐别有用意。
侍郎府内外都是丫鬟小厮,有外人在,星月也比平日里稳重了些。
回到余梓秋的院子,星月才松懈下来舒了口气。
“小姐,你说李二公子来干嘛?咱家也没有同他年龄相仿的男子。”星月嘴里问着,手里动作不停,拿了好几套衣服在余梓秋身上对比着,最后眉头皱的更深,“怎么办,小姐穿着都好看,我们要选那一套才好。”
余梓秋倒不是太担心李二公子的到来,毕竟这也不是议亲的时候,若李夫人真有想法,日后她再想办法就是了。
原书中,真千金被余云阳夫妇陷害,失了贞洁名声尽毁,余鹤年夫妇不喜真千金骄纵跋扈,对真千金甚是厌恶,所以真千金到惨死之时,都是孤身一人。
至于为什么会穿书,余梓秋并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所以她不能在这里谈恋爱,更不能被婚姻束缚在这里。
倘若真能帮真千金改变命运,到时候就算要回现代,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就这件吧。”余梓秋拿走星月手里那套淡黄色裙装,换上之后,让星月重新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星月道:“切记不可多言。”
星月知道轻重,可俩人私底下随意惯了,她难免不放心。
余梓秋不敢多耽搁,看了眼铜镜中的女子,衣着得体,装扮淡雅,这才带着星月快步朝着前厅去。
到前厅后,星月候在厅外,丫鬟带余梓秋进了厅里。
舒棠忧和李夫人并排坐在左右位置上,不知聊到了什么,俩人脸上都掩面笑着。
“娘,李夫人。”
余梓秋行了礼,柔声道:“秋儿回来晚了,让李夫人久等了,还望见谅。”
“是我唐突上门,秋丫头不见怪才好。”见余梓秋来,李夫人放下手里的绢子,脸上的笑容丝毫未淡。
“怎会见怪,秋儿巴不得您常来呢。”
“瞧你家这丫头,小嘴儿甜的惯会哄人。”李夫人掩嘴笑着,跟舒棠忧说道:“还是羡慕你啊,女儿家贴心,我是没这福分喽。”
长辈互捧时间,余梓秋站在舒棠忧身侧,并不插话。
“李夫人家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可真是要羡煞旁人。”舒棠忧说话间,林姑姑搬了圆凳放于余梓秋身后。
舒棠忧话落,李夫人摆摆手道:“都不省心,不提也罢。”
“秋丫头,蹴鞠队员训练的如何了?”李夫人话锋一转,舒棠忧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滞。
“很是顺利,李夫人放心。”余梓秋余光注意到舒棠忧的变化,训练营的事情舒棠忧一直有意阻止,现如今被外人提起,舒棠忧难免觉得难堪。
“我这丫头野惯了,实在不成体统。”舒棠忧心里再不满意,面上依旧维护着余梓秋,“训练营有小厮帮忙管理,秋儿不怎么在那里露面的。”
“你呀,闺阁时尚且看得开,怎么现在这样古板。”李夫人闻言,将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严肃道:“本朝早有告示,女子可习武,可从商,就连相府嫡小姐,咱们的皇太后,未进宫前也是胭脂铺子,成衣铺子,首饰铺子开了个遍,若非要进宫,现下最大的黄商定非她莫属。”
舒棠忧和李夫人闺阁时就交好,各自成家后也没断了往来,李夫人对舒棠忧还是了解的。
舒棠忧原还想辩解,李夫人又开口道:“秋丫头,我今日来,是有一事告知。”
终于说到了正事,余梓秋不由坐直了身体,舒棠忧也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下月初三,皇太后和睿郡王还有十一公主皆会到场,蹴鞠表演赛万不能出错。”
作者有话要说:余梓秋:三娃,你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