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红姐彻夜未眠。
惊吓是一回事,当众出糗则雪上加霜。
她何其要面子的一个人,后者带来的心理阴影反而更大。每每撑不住困倦睡去,总会被两腿间的湿热幻觉惊醒。
在家免不了看到床,看到床便觉困倦,一困倦就被惊醒。着实待不下去了,索性用丝巾蒙头,叫了辆人力三轮来店里待着。
抽烟出神。
被人叫回神时,烟才抽一口,却已燃烧大半。半截烟灰随着身体一颤,掉在玻璃茶几上。
“你是……”她神情从茫然到柳眉吊起,只花了一瞬,“安柔?!”
肚子里腾出火气,却被生生憋在胸口。对方一身名贵旗袍,少女学生头也变成了成人发髻,成熟中,隐隐透出几分威势。
红姐眼珠一转,望向巧姐:“谁许你免费给人做头的?!”
“表,表妹,小柔付了钱的。”巧姐一贯怕她,赶忙解释。
安柔取出50金币,塞进巧姐手里,权作安慰:“小费。”
又取出100金,放到柜台上,对红姐笑:“姐姐眼光不错,进的这批发夹赏心悦目的,尤其这支最搭我的衣服。”
在红姐这么精明市侩的人眼中,自然是人靠衣装,此刻的安柔无异于丑小鸭变白天鹅。她惊愕难言的视线在安柔的旗袍上逡巡几番,终于找到了出气的点。
红姐冷笑,双臂环胸站起来,抬起下巴:“有钱败家,没钱交租?”
“有钱?算不上吧?”安柔干净的指甲点点柜台,“洗头50,发夹100,算上给巧姐的小费,统共200,不就是姐姐日日从我这儿挣的零花钱么?”
“做人得讲良心!我.日日带你,100是你爸爸给我的酬劳,另外100,是你自己输给我们的,愿赌服输!”
安柔恍然:“哦,原来姐姐也知道愿赌服输这个词啊?”
画外音,自是指她们三人昨天输给安柔的3000金。那里面,又数红姐输得最多。这才让红姐隐隐感受到了刻意针对,无理涨租。
比起心虚,红姐此刻最大的感受还是生气。往日里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小丫头,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牙尖嘴利的?
安柔讥笑:“我就算败掉整个包子铺,也不会给你这种货色挣一分钱。”
“你!”
安柔没再理失控边缘的红姐,踩响小高跟,撩开珠帘,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嫣然一笑。
“对了姐姐,以后穿黑丝吧。肉色沾了水,太招眼了,不是么?”
阴影还未散去,红姐下意识夹了一下腿。安柔扑哧笑出声,施施然走了。
下午时分,买包子的客人少,安有年坐在蒸屉后面,靠着墙打盹。
见着他,安柔下意识放轻脚步。一只鞋跨在门槛内,迟迟没往里走。
她仔仔细细看着安有年。
皮肤有些黑,脸有些胖,眉毛疏淡,和此时的她,抑或是她记忆中意外早亡的父亲没半点相似之处。
安柔真正的父亲是人民教师,清隽板正。安柔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供职的学校遭到反社分子破坏后,父亲毫不犹豫捐出家里大半数存款,用作学校修缮。
她的父亲,向来精神裕如,视金钱如粪土。
而安有年,为了500金,可以毫不犹豫地下跪,让他学狗爬,他就学狗爬。
诚然,其中有游戏设定的原因,安有年根本无力抵抗好感度规则。可安柔隐隐觉得……比起父亲,安有年似乎是更爱她的。
一个见钱眼开的NPC,会每日掏出200金,只为女儿的日子过得不那么清冷枯燥。
设身处地,哪怕安柔都觉得不值。
二楼,安柔在自己房间,靠着窗发了一会儿呆。
一抹艳红身影在巷子里斜着穿来。
安柔翘起嘴角:果然来了。
“安有年!立刻马上,交租!”
红姐尖利的声线把安有年从睡梦中惊醒,他腾地起身,见是红姐,忙赔笑:“红老板,明天才是月底呢。”
“我不管!”红姐气势汹汹闯入店里,一把将租约拍在桌上,“要是你明天交不出来呢?我就不信这么多锅碗瓢盆家伙什,你一天就能搬完!”
“今天交,交不齐,今天连夜滚蛋!”
话音未落,红姐只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靠近后背。她下意识向前避开两步,转身一看才发现是安柔。
安柔捏起桌上的租约,扫了两眼,确实是之前说的涨租金额,一个季度加6000。
她拿出别在身后的毛笔,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
书法是教师父亲逼着学的,技艺刻在指骨里,多年不用,写起来仍风骨峻峭,和柔柔弱弱的外表差异极大。
安柔看向不远处的安有年:“我代爸爸签,可以吧?”
安有年这才发现焕然一新的闺女,怔愣之时,讷讷点头:“可,可以……”
红姐直觉哪里不大对劲。她是听信了安柔那句“败光包子铺也不给钱”,笃定安有年凑不够租金了。心里气不过,才过来赶人。本想着以安有年随意拿捏的性子,就算要不到钱也能看到他苦苦哀求的模样,借此奚落一下安柔出气。
没曾想,安柔干脆利落地签了新租约。
“钱呢?!”
见安柔回身往楼上走,红姐追上去。
安柔在楼梯半高处站定,转过身,那似笑非笑地表情止住了红姐的脚步。
她微笑道:“姐姐接好了。”
纤白的手轻轻一拉墙边麻绳。
哗啦一声,一篮子金币兜头砸向红姐。
红姐反应还算快,开启余额“本能”,将大多数砸到头上的金币径直纳入余额。但金币砸到头上是实打实的,免不了搅乱她精心打理的卷发,一时间狼狈不堪。
“你你你,我要去治安所告你行凶!”
“行凶?”安柔茫然,“凶器呢?”
地上散落了一些金币,但数量不多。绝大部分“凶器”,都已躺在红姐的余额里,化作虚拟数字。
只可惜,“余额”这个NPC拥有的唯一道具,似乎称不上道具。凭安柔能洞悉一切光屏的金手指,也没能看清她到底有多少身家。
真是个富婆啊。
安柔不无羡慕。
篮子里只有三千金,闹剧最终以安有年拿出准备好的租金,红姐咬牙切齿离去而结束。
难题解决,安有年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忧心忡忡地走到安柔跟前。
“肉肉啊,你……”他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哪来这么多钱?”
问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安柔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旗袍上。
奇怪的是,安柔竟一下就猜中了他的心思。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都弃之不用了。
“爸爸,”安柔托起他沾着些许包子油渍的手,“爸爸想哪去了,我没去歌舞厅那些地方工作。”
歌舞厅是这个时代的妓.院,也是玩家——普通NPC眼里的天命者——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总有一掷千金的客人。
“这些钱都是我打麻将赢的。”安柔说。
安有年半信半疑,打量女人的发饰和衣服。
安柔小公主似的转了个圈圈:“只有打扮成这样,才能跟镇上的富太太们打麻将呀。爸爸你不相信我。”
她嘟起嘴。
安有年马上心软了:“信,我当然相信肉肉,肉肉打小最乖了。”
安柔半低着头,抹眼睛,说话带了点鼻音:“我饿了。”
“噢噢,肉肉饿了,肉肉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安有年总算露出点喜色来,“肉肉这么出息,爸爸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酒糟鱼!”
“不要。”安柔摇头,“我想吃肉包子——三个!”
穿越至今,安柔一次都没吃过自家的包子。倒不是瞧不起安有年这个便宜父亲,而是她对包子这种食物深痛恶绝了好多年。前世父母亡故后,家里并没有多少余钱,三块钱一个的肉包子几乎是她唯一能享受到的荤腥。
从小学吃到高中,打工挣钱后,一闻到味儿就想吐。
但此时此刻,嘴里咬下的面团异样香甜,面团里包裹的酱肉也异常地香,肉汁在口腔里散逸,竟让她生出一种安稳的幸福感。
曾几何时,另一个人陪着她吃包子时,她也生出过这种感觉。
当时的她,满以为这种感觉会持续一辈子。
对方的音容浮现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让安柔从虚幻的幸福感中挣脱出来。
她坐在包子铺门口最边缘的桌子上,背对巷子,因为从这个角度,既能看到蒸屉后的安有年,又能让自己的脸冲着墙,不惹人注意。
不知何时起,旁边的桌上也坐了人。
三个玩家,ID前的公会标志,和爷王一模一样。
都是欧力公会的玩家。
让安柔不敢起身的,是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
“……被NPC杀死?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个游戏里的NPC是贪财,但坏心眼嘛,没有的。别说杀人了,连骗人都不会。”
“我也觉得是,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队长,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反正也不远。”
安柔支起手臂,从手臂后悄然探看过去。
三人中,一人背对着她,头顶ID是【拔刀斩】。另两人分坐两侧,安柔眯了眯眼,分辨出斜向光屏上的ID:【野花】【滑帖路】。
野花和滑帖路都在刷论坛,身前漂浮着光屏。字体又小角度又斜,安柔实在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料想,是爷王发的帖子。
听完野花的话,背对安柔的拔刀斩放下筷子:“他给位置了?”
“给了,说是归属的分部在次9区,队友赶来收尸要花点时间。他怕出岔子,有狂变喰鬼守着,也不敢贸然用复活卡,在论坛求助呢。”
滑帖路抢着说:“队长,咱就不为这破事耽误工夫了吧,会里还等着咱们回去交道具呢。这可是——”
他不自觉压低声音:“次顶级的蓝武,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仨都得被追责。”
“这破镇子能有什么闪失,别说高级喰鬼了,连个黄金以上的高玩都找不出来。”野花反驳,“队长,我们这趟就是个运送道具的体力活,一点奖励都没有。那哥们儿都说了,谁帮忙去收个尸,他爆出来的钱货就归谁的。再说,那只狂变喰鬼指不定还没走呢,我们顺手料理了,不但多笔奖励,还能顺便涨涨经验。”
“别嫌蚊子腿肉少嘛,顺手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安柔心中一动。
她知道玩家按照天命值不同,各自拥有数量不等的复活机会。玩家死亡时会爆“钱货”,则是第一次见。
那是不是说明——
每死一次,就会爆出一笔金币道具?
若是真的,那“收尸人”这个活,可太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柔柔受惊了,这才意识到财富密码,不过还来得及。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