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005
希琳很少来到底舱,即使这里是深海碧波号的一部分。
以前,巡视底舱是大副阿方索的工作。
阿方索葬身在海底的遗迹之后,深海碧波号上原来的水手离开了。他们是阿方索的船员,为金子和阿方索而战。阿方索死了,他们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海上以强者为尊。男性强者。他们认可希琳的剑术,却不认为女人能够成为船长。北方的传统在南方的大海上可不奏效。这里的人依然相信:让女人上船会带来不幸。
阿方索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让女人上船,将船长的位置让给一个女人,自己心该情愿成为她的大副,然后他死了。
尤莉叶也相信这句箴言。不过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相信:一艘属于女人的船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男人踏足。那些收了她们的金子的雇员除外。
底舱的臭味让人无处遁逃。沉闷的潮湿味道熏得希琳睁不开眼睛。
她扶着船壁,慢悠悠地往下走。这里没有点灯。拥有丰富航海经验的尤莉叶曾告诉希琳,在气味浓重的地方点燃油灯,说不定会把整个船炸个底朝天。
适应黑暗的一只眼睛清晰地辨认着黑暗中的物体,她手掌所触及的地方,传来湿漉漉的水气。木板的另一侧就是海水。
底舱是空的。以前,这里也睡着水手。
尤莉叶口中的教训,就是将那个危险的家伙丢在这里,让他与潮湿和霉菌作伴。
希琳扫视周遭。尤莉叶干了件蠢事,她把一个危险分子独自丢在了船体最脆弱的地方。
“你手下招待客人的方式真独特。”带着讽刺的声音在回荡在黑暗中。希琳寻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在一片惨白的吊床中,一抹金色升起。
底舱有很多无主的吊床。
“让客人睡在这臭烘烘的地方确实不礼貌。”希琳盯着黑暗里的影子。
在弗农贝恩监狱,她见识过这家伙的狠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最后一瞬间改变主意将这个人带上船。可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就必须足够小心。
“这里比监狱好点。那地方可不只有霉菌的味道。”他看着身后的吊床,“只要你在监狱待上半年就会知道,不需要躺在自己的屎尿里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更何况这里有这么多张吊床,我想睡在哪里都可以。”
他似乎没有要追究责任的意思,可希琳还是感觉到汗毛直立。
朱莉安娜说过,那些家境富足的南方老爷们总喜欢说些意有所指的话以彰显他们的不凡。和他们打交道要打起精神,要学着从大段带着炫耀意味的无用词藻中挑选那些有用的关键词。
她没有像朱莉安娜那样有在贵族府邸当差的经历,对于这些客套话底下的真实含义向来不敏感。可此时,她就像在监狱里一样,鬼使神差地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另一重意思。
这些空着的吊床向他透露了一个讯息:深海碧波号失去了很多水手。她们远不如传言中那样恐怖、那么战无不胜。
人数并不总代表着实力。可更多时候,人不够多是致命的。
深海碧波号的船长价值五十万金索子。但现在,这艘船上只剩下十一个人。四个船员和七个水手。她们连正常换班都很艰难。
“你的船之前有很多人。”莱尔依靠在支撑船体的木桩上。他曾被希琳俘虏,接近她的计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深海碧波号上有很多人,这些吊床都是有主人的。这才半年的时间,她的船就变了副样子。
“他们都去哪了?”莱尔明知故问。为了换取信任,他将海之冢的踪迹透露给她。她真的去了,以海眷者的身份,她说不定真的从中得到了宝贝。
“你想打听什么?”希琳戒备起来。
她不想和这个有着西海岸贵族口音的男人继续交流下去。每和他消耗一分钟,她脑海里朱莉安娜的声音就更洪亮几分:小心南方人,小心贵族。他们话里有话,非常轻松便能从你这里获得他们想要的情报。
就像是南方人总觉得来自北方的她们野蛮粗鲁一样,她们同样觉得南方人虚伪懦弱。他们互相看不上眼,彼此为敌上百年。
“都死了。”他只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就笃定地做出判断,“你真的带人去了那个地方。怪不得悬赏令翻了五倍。那地方有这个价值。你从那里得到了什么?”
“如果不想死的话,不要问东问西。”希琳感受到无力。和一个讨厌的南方人打交道带给她的刺激反而次之。他的质问让她想起半年前的事情——因为她错误的决定,海之冢摧毁了深海碧波号。阿方索死了,水手相继离开。
可预言说,海将宝藏留给他唯一的眷者,海的女儿。
一直以来,古老的预言在伦海的人民代代相传:七海之主,诞生于母亲与世界的羊水,从母亲的子宫游向世界的子宫。于咸水之中重生,在风暴之中脱变,直至统一七海。
部族里的人都知道,希琳就是预言中的七海之主。她诞生在一场沉船浩劫中,海浪吞噬她可怜母亲的瞬间,新生的生命从她温暖的体内流入海中,游鱼咬断脐带,新生儿的手臂挥动着,奇迹般的浮出海面。
她天生就会游泳。生来就是海所眷顾的人,她不只是逝去母亲的女儿,更是海的女儿。
可海之冢拒绝了她。让她的朋友和注入心血的船毁在了一次冒险之中。
希琳的懊恼没有逃过莱尔的眼睛。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想要进入海之冢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擅长察言观色,当然知道继续这个话题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我听说,深海碧波号的船长会两套完全不同的剑术。波涛之怒与净水之舞。我很想知道,你会选择哪一套杀死我?”
希琳哼笑一声,“你知道的东西真多。”
“如果你依靠这些消息讨生活,你也会知道很多其他人的小秘密。”
“你是情报贩子。”
“商人。”他纠正。
“都一样。狡猾又贪婪的情报贩子。”还是个虚伪的南方人。
“怎么?你选好用哪一套剑术杀死我这个狡猾又贪婪的商人了?”
“我不会用剑杀死你。情报贩子可不配死在决斗中,我会让人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你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船长。”他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底舱,“我没有死,鲨鱼觉得我这身臭皮囊太难吃了。”
他从鲨鱼口中幸存。在海上漂泊了两天,被迫在这个过程中学会的游泳。
非常狼狈。可他却将海眷者骗去了海之冢。她显然也不好受,看着空荡荡的底舱,莱尔觉得,这几个月时间非常值得。
“你叫什么名字?”希琳皱着眉头打断他。他笑得很畅快,却让她感觉不安。
隔着一层木板,海水也向她传递着一种讯息。她讨厌眼前这个人。
“想打听我的情报?商人的情报都是有价格的,船长。”
“那我如何称呼你?”希琳换了个问法。
莱尔微笑,回答:“杰克。”
杰克……
在一艘满编的船上能找到二十个杰克,这显然是个假名字。
“你在耍我。”
“船长,别急着生气。难道你会用自己的名字在海上闯荡?总有人会寻着你的名字找到你的家乡。我只是个生意人,我可不想把麻烦事带给我的家人。”
希琳盯着他。祖辈的仇怨有时候不会出错,他是个南方人,谎言对他而言随口就来,真是虚伪。
“你用自己的名字在海上闯荡。”他露出意外的神情,“希琳?你真的叫希琳?”惊讶的神情逐渐变成深深蹙起的眉头,他感叹道:“你太诚实了,船长。”
“那你呢?”希琳环胸而立,“狡猾的情报贩子,你没有死在海中,又是如何被抓进了监狱?”
“我拒绝把情报出售给教会。他们只想要我的情报,却不打算支付报酬。所以,我被丢进了监狱。”他沉默了一会,补充道,“关于海之冢的,我告诉你的那些。”
“你真是要钱不要命。”
“你一定没有和教会的人打过交道。我不告诉他们不一定会死,但如果我说了则必死无疑。”看着希琳脸上的疑惑,莱尔深吸一口气,他在南方一直用的方式不管用,希琳听不懂他话语里的潜台词。
“船长,你好好想一想,如此神圣的讯息,怎么会来自一个情报贩子?这样的讯息当然是咸水与风暴之神的恩赐,而会透露真实情况的我,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也许他根本不用提前需要准备这样完美的谎言。这北方女人没有脑子。
虚伪的南方人。希琳侧步露出楼梯,她已经不想和这个人再多说一句话。
“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间干净的船舱。”反正她们现在有很多空船舱。
莱尔挑挑眉,碧色的眼睛闪过意外。
“多谢你的好意。船长。喏,接着这个。”
希琳伸手,接住他丢来的东西。
自制的火折子。他一直握着这个。
希琳猛然想起尤莉叶的提醒:千万不要在底舱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