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古早虐渣(五)
胡家祥是一个满面油光的瘦子,鹰钩鼻,三白眼,面上坑坑巴巴。
尤其他一双眼,恶心极了,一丝清明都无的三白眼里,被某些无可名状的污浊深深占据。
虽然身着华服,但奈何一张脸实在长得粗糙,这才被鱼幼熙误认为是府中的小厮。
鱼幼熙光是对视一眼,都觉得恶心,此人从面相来瞧,绝对不是个好人。
在府中下人们把老人斥退后,鱼幼熙准备让马夫停在府门前。
正要开口时,黄离儿突然出声截断:“等会儿,停在角落便可。”
马夫依言,一行人也落了马、下了车。
鱼幼熙心觉奇怪,正准备问问黄离儿是些个什么意思,扭头却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怪的很,鱼幼熙下意识就骚着自己的脸颊,心道,黄离儿莫不是与这胡大公子有些什么吧?
正思量时,周崇君走到她身边垂眸,敛眉问她。
“我适才给你的东西涂在脸上了没?”
“嗯嗯。”鱼幼熙仰头看周崇。
鱼幼熙是个极有眼色的伶俐女孩儿,立刻意会他在说些什么,很快地接话。
方才,周崇君早偷偷给她塞了个,能瞬间让面颊起疹子的药。
只因为,这个胡大公子恶名在外,尤爱对长相美貌的小娘子们动手动脚,多少清贫的良家小娘子被他强取豪夺成了禁|脔姑且不提,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也是必须得做之事。
鱼幼熙的两个双环髻垂了一缕在肩上,束发的红色丝带随风跳动。
她柔柔软软地说:“方才脸就开始痒了。”
周崇君略略低头看向她。
凝脂般的雪肤早已被大片大片的红疹给占据,一路延伸至少女纤细的脖子上,红得更红,白得更白,显得脸色苍白脆弱,俨然是个生了大病的模样。
将一双圆滚杏眼笑成月牙样,鱼幼熙混不在意地挠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崇哥你方才偷偷给我的药当真好用,我最喜欢这些旁门左道的小伎俩,刚穿越来的时候正愁没有这些东西呢,之后你能再给我一点行吗?”
周崇君见她一派天真浪漫的形容,不由唇角上扬。
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见鱼幼熙又抓了一下。
还是痒,这药效着实有点强,再抓一下。
抓抓抓。
鱼幼熙瓷白的皮肤被她毫不留情地摧残,面上拉出了两道长痕。
周崇君看不下去,把她的脑袋瓜轻拍了一下,“小姑娘长得挺漂亮,一只手像猫爪子似的,怕不是要把自己给挠坏,回去把指甲剪了,没得挠痛人。”
鱼幼熙吐了吐舌头:“留长做美甲,又不挠你。”
“哦。”周崇君面上淡然如常。
他的目光定在鱼幼熙翘起几根的发髻上。
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周崇君清泠道:“你的发髻都乱了,绑的歪歪的,还粘了许多的灰。”
“啊?”鱼幼熙一时困窘,抬起头傻笑,“方才在永宁侯夫人那儿遭了些罪,我也不大会绑头发,随便搞搞,不碍事。”
说完话,鱼幼熙感觉眼睛辣辣凉凉的,径直拿手去揉眼睛。
“别揉。”周崇君手掌擒住她细细小小的手腕。
二人相对立在阴暗的角落中,周崇君便不由分说的,轻轻地挟着鱼幼熙的下颚骨。
鱼幼熙被迫仰起头来,正要说话,周崇君的手指却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
轻揉慢捻。
“你这儿都没涂匀称。”周崇君的指尖又落在她脸颊,清清冷冷地开口。
二人凑的近了,周崇君身上的那股清雅的竹香开始染上她的衣裳。
鱼幼熙有些气息不稳,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像是在看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孩,又拿了帕子轻落在她的眼皮。
“这儿。”周崇君的声音低低的,“药|性|太|刺|激,要是流进眼珠子里头,会很疼的,小心些。”
她真的很不适应与人太过亲近,鱼幼熙心里突然紧张焦虑,甚至下意识想推开眼前的男人。
“幼熙,一会儿,你跟那个,”周崇君开口,说着说着又顿了一下,“嗯──”
“黄离儿。”鱼幼熙反应灵敏,迅速接话。
周崇君淡淡一笑:“嗯,是的。”
男人又轻扶着鱼幼熙的肩膀,将人给转了背对于他。
他用五指做梳,轻柔地顺了鱼幼熙的头发,又给人重新绑了一个双螺髻,将原本已经呈现暗红色的发带给换了。
周崇君自怀中取出一条银红云衫所制的新发带,仔细一瞧,上头隐有暗纹,有着像是银杏泛金的微弱光亮,下头点缀一个十分纤小的雪白色银铃,这个小银铃做的精巧,就是做些动作也听不见银铃敲响的声音。
只得很近、很近,方才能听到。
男人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晦涩的暗哑:“──这个”
“──这个便送给你。”周崇君状做无意,但手心出了淡淡的汗水,“我前些日子去景阳宫,偶然看到有织布女在织发带,你先前的都破损的不成样子,先带这个将就。”
景阳宫?
任是鱼幼熙这种被生活打压成的凉薄的心肠,收下这个礼物,也不自觉放软了心房。
“无功不受禄。”鱼幼熙侧过脸,目光清澈平静,“我会找到胡大公子的罪证,替崇哥夺得永宁侯府之位的。”
周崇君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他莫名一笑,很快放开鱼幼熙。
“你与黄小娘子,这几日得留在胡家祥这儿,其余的我便不多嘱咐,我知你有分寸,只交代你一句:尽己所能。”
“做能力范围之事,切莫让自己身陷囹圄。”周崇君面色淡如湖水,“知道不?”
鱼幼熙直视他的眼睛,举着手在额前比了一个敬礼的姿势。
笑得灿若辉煌的朝阳,她说:“知晓啦,崇哥要尽快来接我噢。”
看着少女水光潋滟的鹿眸,周崇君忽然心头涌上一种感觉,自己此身似是陷入了不可明说的漩涡,全然无法自赎。
周崇君用着十二万分之郑重,清清淡淡地说:“──我永远会去接你。”
伸出葱白似的纤细小拇指,鱼幼熙嘿笑:“约好啦。”
许多年之後,周崇君才知道,这一句“接你”,是他此生,乃至于数辈子的劫难与枷锁。
***
顿挫之间二人说完话,便迎面走去了胡府。
鱼幼熙的眼神,落在了方才那在府门口喊冤的,那位老人家肿胀的腿上。
双腿早已呈现了紫黑色,蜘蛛网状的血管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像是一团乌黑的血迹,看着让人胆颤心惊,想来是遭受了什么重压。
正见她怔怔地看着那老人,周崇君沉默了一瞬方开口:“那是夫人身边一个叫做春香的婢女仅剩的家人。”
“我自去年开始,便在暗中调查过大夫人。”周崇君环着手臂,没什么感情,“那他们院子里头有个名叫‘满月册’的东西,是由吴嬷嬷来掌管——”
“就如名字所知,逢正月十五便是满月——意思就是,婢女们只要是犯了错,便会在上头记下一笔,待累积了十五笔过错,便会被吴嬷嬷送走。”
鱼幼熙一惊,悻悻然说着:“春香……我在几个时辰前,还在夫人的房中看过她,她当时确实是犯了些错,怎会如此……”
男人的眉目乌黑沉静:“一个妙龄女子仅仅只是惹得权贵们不满,就落得这般下场,这便是这个封建王朝的弊端。”
“蝼蚁之命,尚且不足以撼动既得利益者的心。我们无法独善其身,置其为无物,当务之急,便是寻出这些人的底细,谨慎筹谋一番,直接将他们一锅端了。”
见黄离儿朝他们走来,鱼幼熙小声地应声附和:“崇哥只管放宽心,一切计划,按照我们所定执行,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黄离儿见他们二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道怕是此间有猫腻。
于是,她走近了娇声问道:“二郎君可有要事吩咐?同奴说便好,幼熙妹妹怕是帮不上什么忙,让她去做粗活便是。”
“在说天气甚好,正是春草彼涨,万花盛放,众生热衷于生育的好时节。”鱼幼熙已读乱回道。
“在说脑子不清醒的动物落入陷阱,会让人有来无回。”周崇君懒声应道。
二人唱双簧似的,一番谜语似的阴阳怪气,让黄离儿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细思,可想了老半天都得不出结论。
正是此时,胡家祥走了过来。
胡家祥一袭葱绿色的山水楼台圆领袍,头带金玉所制的玉冠,蹀躞带上挂着一短萧,服饰配件皆是上乘。
换了别的郎君所服,定是个青朗君子。
但在此人身上,却是有种客观的猬琐之态,尤其站在周崇君身边,高下立见。
究其原因,还是长相,鱼幼熙啧啧心道,此人真是癞|狗|□□成精了。
见了来人,胡家祥脸泛起邪肆的笑:“呦,这不是离儿妹妹吗?姑母方才传信来了,说会给我送个婢子,原来便是你啊——”
闻言,黄离儿顿生慌张。
她心脏狂跳,急退几步,忙指着鱼幼熙道:“不是我,是她。”
“夫人送过来的,是这个鱼幼熙,不是我!一个二郎君不要的贱婢而已,大公子就随意享用吧……”
鱼幼熙虽与黄离儿相处不久,但也知道她年纪不大,至少还可称得上个纯直性子。
坏确实是坏,但也坏得直接,且在吴嬷嬷的骄纵下养得是跋扈不已,凡是发作起来,那都是动辄打骂人,面对着世子夫人上官优璇也不带怕的。
这般惊恐惶然的神色,很是不对劲——就像是,与这胡大公子有过什么过节似得。
鱼幼熙陡然生出了几分兴趣,探出头往这二人面上扫去,想要一察端倪。
哪知,周崇君一个移步,挡住了她探究的目光。
傲然如朗朗青山,就这么杵在她面前。
挡住我了。鱼幼熙扯了他一下。
周崇君并不当回事,仍旧不动如山,扭头便对着胡家祥拱手做揖,“胡家表哥。”
胡家祥看到人,色心顿去。
他激灵灵打了个大冷颤:“呃……你、你怎么来了?”
周崇君身形高挑,身高放在现代也算是傲视群雄了。
他垂着头,喊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胡家祥“表哥”不免有些好笑。
“来祝贺表哥生辰大喜。”
“当天公务在身无法出席,今日特来祝寿。”周崇君说,“表哥不欢迎我?”
“这……后日不过小小家宴,表弟若是公务繁忙在身,也犯不着再往我这头跑一趟,左右遣个小厮长随来我府上就好。”
胡家祥脸色铁青,很想对他说,你别把我料理了就成。
更觉周崇君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是转了性子、就是被鬼附身———周崇君当年那个蔑视鄙夷他的眼神,他至今难忘。
***
当年,周崇君初初回府只有十五岁。
当时胡家祥的姑父永宁侯爷,将周崇君接回来时,特意办了一场家宴。
胡家祥正好也想看看这个乡野来的野种小子,便穿的花枝招展,大红大紫地嚣张赴宴去了。
当年,他与永宁侯世子周鸿遐年少轻狂,见周崇君这样登不上台面的模样,就想给他立规距。
嫡庶尊卑,尤其这样的奴婢之子,也配和他做兄弟?
少年周崇君虽然特别身着一袭新衣,但神态懦弱怕事,看人总是看了几秒后,立马垂下头去,眼神闪烁;虽然身高比他们两都高,却是一直驼着背,像是有座山压在他肩上似的,脸色特别苍白,就连久病之人的精神都比他好几分。
周鸿遐毫不在意这个庶出的弟弟,直言嘲笑他:“一个会呼吸的死人。”
随后又在长辈们面前讨巧卖乖,三言两语,就命周崇君与他们二人去往池边玩。
永宁侯夫人胡氏查觉到了什么,只是瞧了一眼。
胡氏嘴上仍然笑,恬静的招呼着:“这样很好,你们兄弟二人,今后便与二郎好生相处吧。”
当时,胡家祥负责把周崇君给踢下水池,又把小少年的头用力地摁进水里边。
正值刺骨腊冬,池面早就凝了一层薄薄的碎冰。
第一下,周崇君被按着头狠砸在冰面上,俊秀的额肤瞬间刺入数枚冰渣,顿时鲜血四溢。
第二下,砭骨的冰水直淹没他的口鼻,小少年痛苦地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向自己的兄长呼救。
可周鸿遐却是在一旁拍手称快:“快把他身上的污秽之气洗一洗,薰着了咱们,简直是臭死了!”
少年们的笑声越发猖狂。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直到了第三十三下,周崇君彻底没了声响。
小少年浑身冰冷湿透,俊美的面色已然不能用苍白来形容,泛着一种死人般的灰暗,脖颈以下都是青紫一片,本来尚在挣扎的的双手早已一动也不动。
表兄弟二人察觉到了不对,周鸿遐厉声喝道:“快把他拉起来!”
“他、他好像没了呼吸……”
胡家祥探了探周崇君的鼻息,早无生机。
“阿遐……怎么办……”
胡家祥与周鸿遐自小挤兑着长大,见势不妙,赶紧推脱:“阿遐,这儿是永宁侯府,你、你……你赶紧找人来处理。”
“处理?怎么?动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只是在旁看着而已。”
周鸿遐冷笑:“我要继承永宁侯府,身上若是要背人命,也只能背战场亡灵和浴血沙场战士们的命——绝不能背着我庶弟的命。”
“阿祥,人是你杀的,你亲自去与我阿爷承认赔罪。”
胡家祥没想到,自己从小到大一道长大的表弟竟如此狠心,脸色白了许久。
周鸿遐啧了一声,满脸阴郁,想到了什么,往周崇君身边走去。
做工精致的玄色乌皮靴踩上他那可怜、莫名而死的庶弟身上。
脚底微微用力,周崇君被他踢得离岸边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再次坠入池中。
“阿遐!你做什么!人已经死了!”胡家祥惊叫着阻止他。
“你说得对,人已经死了,人就该死得透透的。”
周鸿遐眼角眉梢都是阴狠:“他是落水而亡,我们表兄弟二人救治不及。”
“我可怜的弟弟,确实没有福气享这泼天的富贵。”
“一天都不成。”
周崇君扑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胡家祥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
哪知这时,一双手自水中伸了出来。
那双手青筋毕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地扯住周鸿遐的裤脚。
刷拉一声。
周鸿遐来不及惊叫,尽数落入水中。
那本该气绝的小少年猝然站起身来,右手用力地按着周鸿遐的头,左手高高举起,随后———一拳又一拳砸在水中奋力挣扎的周鸿遐脸上。
碰碰碰。
刷刷刷。
拳风夹砸着水声哗啦啦的声音,在这冷风呼啸的冬季显得闻不可察。
水面开始泛起了带着血色的涟漪。
细细的雪开始落下,胡家祥不知是给冻得,还是给吓得。
他指着周崇君,啊了大半天,喉中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胡家祥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坐着的地面,居然开始有些温暖的湿意。
这时,周崇君停止殴打周鸿遐的暴行。
他自水中爬起来,靠近胡家祥。
胡家祥给吓尿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在周崇君伸出手,碰向他时,胡家祥双眼一翻,就这么失去了意识,昏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此篇配bgm:梅花旧事 · 玄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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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甲剪了,要做啥呢A___A?崇哥你展开说说啊,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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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带入了当年崇哥穿越的真相,原主确实已死,他杀,没错,就是这两个人杀的。我只能说在我的小说,恶人终有报应,并且是彻底赎罪,先死的人还算是轻松的死法,更可恨的人放在后边,必定让他们狠狠赎罪,大家放心。
周鸿遐很快登场,他也是重要人物,大家收藏为我助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