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眠之地

姜悦以为自己死掉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束红光,应该是贯穿了她的心口,但为什么除了衣服被毁掉了,她的身上却没有被开洞的痕迹?

往地上盘腿一坐,姜悦低头,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如果不看她目前是裸奔的状况的话,这应该是一幅充满哲学意义的画面。

倒不是姜悦失去了羞耻心,而是自从她醒来,她这一路走来就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活物以及可以遮挡身体的死物。

光头哥的屋子、三个白衣男性、原本随处可见的废墟、三两个“邻居”,还有她的家等等,都没有了。

放眼望去,好一片坦荡荡空荡荡的大地,好到她连自己现在在哪都不知道了。

想起光头哥之前的话,姜悦叹了口气,什么“更高、更远的地方”,她总不能变出一双翅膀飞上去吧。

走累了,肚子也饿了。

姜悦很熟悉饥饿的感受。

嘴唇起皮,喉咙发干,连咽口水都难受。

胃部像是被铁棍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然后火越来越大,烟气和火星子顺着血管流到全身,她一点一点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权。

“早知道就把那颗糖果吃了。”姜悦抓起一把黑砂石,丢到前方,“之前都没见过,一定很甜。”

她知道不应该将珍贵的体力浪费在无意义的动作上,只是这样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叽!叽!”

姜悦猛地回头,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喊出来,几乎要破音:“鸡!哥!”

落日的余晖洒下,披着昏黄光影的大肥鸡倒腾着四只有力的脚爪,挥舞着四双半秃的翅膀,向少女奔来。

在一人一鸡深情拥抱之时,姜悦没忍住,咬了一口还带着某种美妙炙烤气息的翅膀。

真香。

“叽!”

战争打响,她为数不多的头发又被鸡哥叼走了几缕。

“哎呀哎呀,我不啃了还不行吗,别薅了,再薅和你一样秃了!”姜悦抱着头,努力抵抗着来自愤怒鸡哥的嘴、爪、翅膀三重攻击。

闹了一会,一人一鸡和平常一样,休战。

“鸡哥,我们走吧。”拍拍身上的泥灰,姜悦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又支棱起来了。

她不知道光头哥说的地方在哪,但是她只要一直走下去,总能到达某种边界。

再打破边界,就能去“更远”了吧。

“走走走走走,我和鸡哥手拉手……”姜悦越想越心情越美丽,甚至哼起了小曲。

少女旁边跟着一只大肥鸡,在失去了标志物的地带,一人一鸡向前方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垃圾场-11地区,被大圣殿标记为“未知”,并且在帝国内部引起了一场难以控制的恐慌。

大圣殿位于圣都的中心地带,作为神圣帝国的最高权力机关,大圣殿的工作人员每天都无比忙碌。

而今天的他们比往常还要忙碌100倍,并且心里还十分没底。

亚尔是一名普通的白衣圣仆,在大圣殿负责最底层的一些工作,比如接收、整理来自下面神殿的信件。

平常干习惯的活,此时却显得无比复杂,他把信件分类错了好几次。

他并不是个例。

81小时前,有史以来影响范围最广的神迹出现,神圣帝国所辖的上百颗星球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包括但不限于建筑物湮灭,动物变异以及居民精神混乱。

但这些相比于之后发生的事,也没多严重。

事情发生后,大圣殿立刻联系了圣园的所有神侍,但却没有人告诉他们,到底是哪一位神明显圣。

所有神侍都没有受到感召。

在大圣殿的请求下,一位备受宠爱的神侍虔诚地向侍奉神明祈求“启悟”。

他的结局让那日的圣园陷入一片死寂。

血水染红了洁白的花瓣和碧绿的根茎,土壤到现在都散发着腥臭气息,但却无人敢清洁、替换。

官方至今没有给出一个说法,恐慌的民众聚集到离得最近的神庙,日夜朝拜、献祭。

亚尔将又一封“求救信”放好,加起来叠得有半人高。

“啊……”

同事压抑的惊呼让他跟着转头,望向外面,随即恭敬低头,哪怕窗外的人可能只是无意经过。

和他们一样的白色衣袍,只不过袖口和衣摆处饰有不同的花纹,主人的面容则是被做工精良的雪白兜帽掩盖,看不清神情。

周身似乎有无形气场笼罩。

在神圣帝国,只有一种人能做如此打扮。

那就是得到神的宠爱、青睐,成为神在世俗世界代行者的……侍。

距离太近,最后两个字,亚尔连在心里想想都只敢模糊过去。

他不敢赌这几位不能读心,不敢赌他们不会觉得冒犯。

直到几位神侍大人进入议事厅,亚尔才抬头,继续整理书信。

有些事只有大人们能够解决,而他,做好收信的工作就够了。

议事厅是六位大神官日常开会决策之地,无数条以神的名义发出的命令从这流出,再由圣院执行落实。

其余人绝不能跨进这里一步。

神侍除外。

两个小时后,一条盖有六位大神官印章的秘令下达至圣院。

[立刻抓捕垃圾场-11所有生命体。]

此时的垃圾场-11,生命体之一姜悦抱着生命体之二鸡哥,面朝巨石,春暖花开,岁月静好……

个鬼哦!

按照姜悦原本的设想,只要她一心一意朝一个方向走,总能到达某个尽头。

实际情况是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保持方向正确永不偏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当姜悦第三次看到标记的巨石后,她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鸡哥,又见鬼了。”

他们怎么一直在打转?

这不合理。

没办法,姜悦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闭上眼睛,跟着心走。

“让我到更远的地方,更远……”口中碎碎念,等到她迷迷糊糊地犯困,差点一头栽倒,姜悦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确到了一个“新地方”。

这不是她们家每年两次聚,不是,献祭的地方吗?

抬头,是争取捅破天的山峰,低头,是黑漆漆的洞口。

旁边,是活蹦乱跳“叽”个不停,暂时没有散发出喷香味道的鸡哥。

怎么会走到这来?

坏消息是,好像又见鬼了。

好消息是,起码是个熟悉地方。

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上,唯一伫立的黑山。

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不正常,姜悦也不例外。

但鉴于目前的状况已经不是正常可以解释的,她选择抱着豆豆眼里满是不情愿的肥鸡往洞里一滑。

作为鸡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它必然要承受和它兄弟姐妹类似的命运。

这是王者必经的试炼。

当然即便滑落的过程中姜悦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也不妨碍某种意义上被强制爱的鸡哥狠狠啄了她几口。

这个洞深不见底,仿佛没有底线一般,姜悦的身体不断往下坠。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滑了多久。

后背从一开始的疼痛变为麻木,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迟钝。

直到她一屁股坐在某种湿软的泥巴上,晃了两下,她意识到自己终于触底反弹了。

长辈们口中从前的故事里,神明因为怜悯遭受大灾变的人类而出手相助,姜家的祖先凭借着非同一般的虔诚之心得到了神明的青睐。

在当时那个混乱残酷的年代,得以保全大多数族人。

和大灾变同时而来的不仅有神明,还有诡怪。

神和诡天然对立的,神明想要拯救人类,诡怪只想玩弄、虐杀人类。

在长期的斗争拉锯中,诡怪不敌神明,被消灭,神明因自身力量消耗过大,陷入了长眠。

祂的长眠之地,根据故事里的描述,正是这座古里古怪的黑山。

不过姜悦不相信这些,就像她不相信母亲口中曾经的美好生活一样。

她生来就在这片贫瘠匮乏的土地,从没有见过那些,也不愿意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

仔细回想故事,姜悦发现对于神具体长什么样子,几个眼睛几个嘴巴都没提过。

给人一种一旦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知道祂是神的感觉。

不过,神明欸?

沉眠之地总不能这么寒酸吧。

将泥巴嫌弃地甩到一边去,姜悦站起来,眉头皱得死死的。

她再次坚定地怀疑他们家祖祖辈辈都被驴了,白搭进去那么多好吃好喝的。

不过,这里没有神,肯定也有怪东西。

鸡哥又在疯狂地叫唤,也许在母亲失去踪迹的那一天,它也是这样发出示警的。

只不过当时她并不在家里。也就错过了敌人的踪迹。

手上的泥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味道,不香不臭,姜悦形容不上,反正是一种之前从来没有闻见过的气味。

现在,她虽然没有到达更高、更远的地方,起码到达了更深的地方。

这怎么能不算一种进步呢?

姜悦这样想着,还挺开心。

一鼓作气,姜悦看不清任何景象,却凭借本能不断摸索着。

脚下除了湿滑的软泥之外,好像还有各种长条状东西,上面有着不规则的凸起以及凹陷。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姜悦试探性地揪住了冒头的凸起,比结晶体还凉,硬邦邦的,没揪动。

她不死心,倔劲上来了,继续拔。

她今天还就跟它杠上了。

努力了半天,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姜悦赶紧继续加油:“伙计们呐,嘿哟,加把劲呐,嘿哟……”

一个人加一只鸡,愣是唱出了一个交响乐团的架势,好像真的有人来帮忙咯。

不对。

过了一会,拔得起劲的姜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松,而是脚下的软泥好像,额,活了?

还在帮她一起往后拉?

姜悦沉默,面对这副诡异的景象,一道灵光闪现,她选择无缝切歌,立刻充满感情地吟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

好家伙,怎么还扯得更起劲了。

这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