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告状
“阿文,又不记得擦嘴,回头弄衣服上才难洗。”张越的声音打断了翟文的思路。
翟文回过神来,咧开嘴冲张越笑:“阿姐擦。”
“好好好,阿姐给你擦,”张越也笑,她从兜里把手绢拿出来,给翟文擦嘴,“回头阿姐给你拿张帕子,你自己揣兜里。”
“嗯呐。”
思路被打断了,翟文也就没有再去想。实在是上一代的事情,她也不是很清楚,想也想不来什么。
反正何敬东眼下才十一二岁,再怎么也不可能这几年实施这个意图的。最多过些年,自己多盯着他一些就行。
方照清是次日下午回家的,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竹筐。
一见阿妈回来了,三个细路仔立刻跑来跟阿妈告状。说到委屈处,个个是红了眼眶。
方照清叹了口气,把小竹筐放在了张茂的书桌上,往靠背椅上一坐,有些心酸地看了看三个孩子:
“这事儿我早已经知道了,哪年不是这样?不过之前没叫你们撞上而已。你们阿爷阿嫲(爷爷奶奶)在乡下也不容易,老张他一年也就能回去一次。肯定会尽可能多带些粮食回去。”
张茂不能理解:“阿爷阿嫲在乡下怎么不容易了?不是有姑姑她们照顾吗?我感觉他们过得挺好的呀。”
他之前也曾跟着张逐安去探望过阿爷阿嫲,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好什么?”方照清神色间带着一种,孩子们看不明白的晦暗,“你阿爷阿嫲成分不好早年被划分成了富农。在乡下没田没地的,没有你们阿爸月月寄粮票回去,他们饭都吃不上。”
原来如此!
翟文恍然大悟,搞半天,他们全家忍饥挨饿,是为着挤出口粮给乡下的阿爷阿嫲,以及他老张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也难怪阿婆之前吵架的时候说,场里没有人愿意嫁给阿公。而阿婆自己也是在不清楚阿公背景的情况下,才稀里糊涂地跟他结的婚。
这婚后的苦水,都是恋爱时期脑子进的水。
日子苦就苦点吧,可若是夫妇和谐,苦日子总有过去的时候,可摊上阿公这样的性格……
翟文想到这里,心念一动——
之前阿公的刻意体贴温存,莫不是就为着阿婆点头,让他在年前将家里的粮食都带回乡下?
如果当真如此……翟文仰着脑袋,看向神色恹恹的方照清,心中一时有些心疼。
她想要开口宽慰对方两句,可惜她想要说的话,都不符合她现在的幼童人设。只好张开两只小短胳膊,抱住了方照清的小腿。
“那他直接带着粮票走不就行了?还专门换成粮食,来馋我们。”张茂依旧愤愤。
这就是孩子话了,方照清笑了一下,顺手就把翟文扯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咱们单位发的都是越城这边的市粮票,你阿爷阿嫲那边是在茂城乡下,没法子用越城的市粮票,得换成通用的省粮票,这兑换就得损耗不少粮食了。
平日里那是没法子,只能兑换了再寄过去。老张眼下能自己跑一趟,自然换成了粮食带过去。”
“阿妈,咱们过年去看阿爷阿嫲吗?”翟文扭着方照清衣襟的扣子问。
方照清想也没想:“咱们就不去了,大老远的,又转火车又转汽车。我带着你们三个也不方便走那么远。”
翟文心中了然,看来阿婆对阿公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说到这里,方照清也算休息够了,她把桌上的小竹筐递给张越:“这几个鸡蛋,是学生家长送给我的,你拿去放到灶房吧。”
翟文从方照清怀里蹭起来,很“没眼色”地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阿妈,这个又是只有阿哥能吃的吗?我和阿姐能尝一个吗?”
张茂:“……”
张越抱着小竹筐正要转身,闻言也巴巴地望着方照清。
方照清心底一叹:“都吃,都吃,这两天还有牛奶的话,早上就做双皮奶或者姜撞奶吃,蛋黄留着中午炒菜。”
于是这个春节,便只有他们娘四个在家。没有张逐安说这个,骂那个,倒也显得非常和谐。
方照清白天也不爱出门,只靠在床头看看书。孩子们便各自在书桌上写功课。至于翟文,当然是趴在张越的桌子上,认认真真地陪着对方。
等到张越写累了,便会随便揪一张纸,写上一两个字,教给翟文怎么念。
这天夕阳快要落山,方照清把书一合,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睛,冷不丁开口:“你们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
张越的笔尖一顿,表情变得有些不情愿起来。
那边张茂已经火速翻开自己的期末试卷,递到了方照清的面前。
“阿妈,我全是满分。这次过年,我是不是可以跟着舅父去山里考察了?”张茂一脸希冀地望着方照清。
“等咱们去拜年的时候,你自己问舅父,”方照清拿着儿子的试卷,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不错,你现在预习到了哪里?”
张茂转身取过自己的笔记,给方照清汇报起来:“语文都看过一遍了,数学学到这里。”
“百位数的加减乘除都会了?”方照清的语气淡然又严肃,仿佛站在面前的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某个学生。
张茂点点头。
“行,我先给你出一些题,你做一遍,我看看怎么样。”方照清说着,便坐到了张茂的板凳上,扯过一张草纸,开始在上面写起题目来。
“阿姐,你这次没考好吗?”翟文看出张越在故意拖延,凑过来跟她咬耳朵。
张越咬着笔头,表情如临大敌,也用气声回答:“没有张茂好。”
成绩的事从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她虽然最近两个月开始认真学习了,可到底前面还带着帐,考试成绩并不理想。
翟文努力伸出小手,拍着张越的肩膀安慰她:“不怕,阿妈能理解的。”
“要不,我先给阿妈说说你学了多少个字吧?你学得这么快,阿妈肯定高兴。”张越心里谋划,阿妈一高兴,必然就不会留意自己了。
“那不行,你不许说!”翟文立刻按住她这个想法。
“为什么不能说呀?”张越不解地看向细妹。
为什么不能说?
当然是因为说了,方照清必然会认为家里又出了个小天才,到时候张越作为这个家庭唯一的普通孩子,能得到的关注和资源都将进一步减少。
可这些翟文当然没法子同张越明说,当下只好嘟着嘴,“说了阿妈肯定会给我布置功课了,我才不要做功课。”
“谁不要做功课?”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方照清不知何时已经出完了题,走到了她们背后。
两个小丫头当即吓了一大跳。
张越心头一慌,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阿妈,我……”她最怕方照清端出这个范儿,看着就真跟自己的老师似的,怪渗人的。
“卷子拿出来给我看看。”
张越无法,只好从身后的书包里面拿出了自己的卷子,递了过去,认罪一般,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往常方照清看她的卷子,总是看个分数就会撂下,这次不知怎的,方照清拿着卷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阿妈不说话,张越也不敢说话,她听着耳边纸张震动的声音,觉得难捱极了,只好继续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
“阿妈,阿妈,”翟文从她的凳子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抱住了方照清,“阿姐考得怎么样呀?”
“比期中那次有进步,”方照清头也没有抬,只是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翟文,防她掉下去,眼睛却还在卷子上,“字儿写得好多了。”
良久,方照清才放下卷子,看向张越,目光中带着点张越看不明白的意味深长:“我看了看你写的解题步骤,看得出来,是认真学了的。不过,始终是之前的基础没打好,得好好补补。这个假期,就别挂住玩儿了。把前面学的都巩固巩固……”
张越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点头。
翟文却是喜笑颜开,乐得在板凳上手舞足蹈——
阿婆终于肯关心阿妈的学业了。
只要阿妈肯学,阿婆肯管,阿妈的成绩就不会太差,三年后小学毕业,自然也不会像原时间线一样辍学。说不定,也能像张茂一样一路读到大学。
方照清终于留意到了翟文的异状:“别在板凳上跳,因住(小心)摔下去,要跳到地上跳。”
“诶!”翟文乐呵呵地蹲下来,用屁股墩着凳子滑到了地上。
见方照清还在跟张越说学习的事情,翟文也不打扰,扭着屁股走到了张茂身后,踮起脚来,要看他的功课。
“别闹!我做题呢!”张茂正在草纸上验算,见细妹过来,颇为不耐。
翟文贱嗖嗖地逗人家:“咋还没写完呀?笨死了。”
“阿妈说给我三个字(十五分钟),没到时间呢!”张茂并不抬头,一副心无旁骛的姿态,可急促的声调,已经将他内心的情绪波动卖了个彻底。
他这个模样,看起来倒是同后来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张教授不大一样。
翟文砸吧着嘴,欣赏着张茂那强自压抑的抓狂,心里竟冒出一点变态般的舒坦。
有我在,你曾经独霸的所有家庭资源,都得分一半给我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