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留城的方法

自陆卫走后，已过两日。

陆卫的出现就如同那一封抬头文件一样，是红色生命富有活力的解救，更是带来了春天的希望。

与此同时，纪香兰也收到了城乡办发来的一封通知书。

城乡办就是九年后知青办的前身，她打开了盖着中央安置办公室公章的信函，迅速看了一眼后，平静地合起了信笺。

那日陆卫走后，杜初春就对着她咕哝了几句，"囡囡，王为国为什么不自己来，偏偏叫他来，我看也是他找的借口而已。你们这些小年轻，我一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

纪香兰抿了抿唇，沉思道：“他以前确实对我表白过，不过老妈，那会我说得挺绝的，都两年过去了，我觉得不至于。”

杜初春不认可摇头，“错不了！依照我过来人的身份来看，肯定是还喜欢你，才给你出头呢。”

杜初春内心刚冒起的他那句是受人之托的话，就又压下去了，肯定是借口，年轻人嘛，嘴硬。

就像纪景和那会不也是这样，全身上下，就嘴巴最硬。那会谁都看出来他对自己有意思了，非得犟着，不肯承认。等她转头要去和别人约会了，又搞各种小心思。

所以说，男人嘛，她还是很了解的嘛。

纪香兰哪里知道杜初春所想，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扭过头去看早已消失在街道那头的那道身影。

王为国竟还记得他们的住址，看来是她漏看了这人，将人心想复杂了。

也是从那天过后，屋内所有临时委员会的人开始撤离，原本还有些人影走动的屋子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走了好，不用做什么都被人监.视。

而且，这两天开始陆续有人员前来归还奶奶生前的医学笔记，但是很多书籍都以有毒瘤思想给扣押了。

就连奶奶的医学笔记中，都有许多页被撕毁了。

纪香兰有些心疼，这些都是奶奶毕生心血，有很多有价值的经验和医学心得，颇惋惜又无奈。

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人给她们等回来了。

纪景和推开院子门的时候，铁闸门发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

楼上的纪香兰从窗户往下看，只看到一道人影闪过，她刚把房门打开，就看到杜初春急匆匆往楼下跑去了。

她也跟着匆匆跑了下去，在拐角却见杜初春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慢吞吞走了出去。

只听她情绪淡淡地，带着些轻描淡写的意思，笑着说了一句，“哎呀，你回来啦？”

不知怎么的，纪香兰鼻子一下酸了。

杜初春把过往一切的担心和泪水都藏了起来，只是一句淡淡的你回来了，将人给等到了。

“哟，我当然能回来，最坏不过就是去农场干活嘛，我这是去体验生活的，家里还好吗？”

纪香兰这会拐出了角落，笑意盈盈地看着纪景和。

不过短短一周多的时间，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脸颊上的肉都少了，那双眼窝更深了。

人看上去也很憔悴，好在身上并没有伤痕。

杜初春嘿嘿一笑，“挺好的，家里都好。我们知道你肯定能回来，也睡得挺好的。”

多少次，纪香兰发现杜初春反反复复半夜下楼去查看。她只轻轻一笑，当做一点不知情没戳破杜初春。

“你这次回来，得好好谢谢王为国，没有他，你指不定真的要去喂猪去了。”

纪景和一脸吃惊的模样，“王为国？”

于是，两人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他。

纪景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们辛苦了，还真得好好谢谢他。我在里头是想清楚了，遭此横祸，最大的原因是我干部的身份踩到了时代的敏感点。现在各地大走访开始，干部吃喝都是大锅饭，钱财捐出去可以缓解区里财政得压力。”

纪景和被关押着，也在努力尝试自救。

杜初春：“那日后我们住哪里？”

纪景和走去窗户边，外头一片黝黑，他将窗帘拉上，又走了回来，压低了声音对她们说：“财产清查没那么快执行，毕竟是我自愿的。咱们防空洞那批珠宝得尽快解决了，然后找块地方换几张地契回来。将这些四旧东西转化为不动资产还是黄金，亦或是票证都行。”

纪香兰也意识到这步棋属实妙，现在房子不值钱，但是四五十年后，房价就会以突飞猛涨的速度增长起来。

这笔投资是长线的，短线的话票证也可以顶个二十多年。

当纪景和知道纪香兰和宋成退亲的事后，他连连称赞道好。

“他人不见得哪里坏，但是像这种利己主义者，最要不来。像你们小年轻找伴侣，不要只看外表。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品行，不然以后就等着给你拔氧气管吧。”

他看了看纪香兰，“不过，你呢，眼光向来不差，我想你也看不上他。”

纪香兰笑了笑，紧绷了几日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无比困顿。

“好了，我赶紧做饭去，你爸回来了，咱们也开开荤。”杜初春笑得一脸轻松的模样。

说起这个，纪香兰也觉得饿了。

自从来了这个年代，油水不多，吃什么都饿得快极了。

就连以前她一口都不吃的红烧肉，现在一闻到谁家的肉香就馋到不行。

这身体缺少油水吧，就连肥猪肉一想到就忍不住想吃。

杜初春早在陆卫来的那天就去用肉票买好了菜，一块多的切面，三块多的菜籽油，这会猪油贵，吃着不划算。

一块巴掌大的猪肉，就要五块钱，家里现钱和票证不多，都忍着没舍得吃，就等着纪景和回来开荤呢。

猪肉档口给她的那块肉还是肥肉多，羡慕死排在后面那些大妈了。

杜初春蜂窝炉和柴火灶用不好，都怕浪费了这些肥油。最后还是纪景和下的厨，给做的饭。

生火对他来说不是难事，火柴盒里的火柴，再弄点碎木屑就把柴火灶给燃起来了。

他利落地切了几块肥猪肉下去，煸炒了几下，肥油就出来了。

纪香兰在一旁帮忙拉鼓风机，闻到这股味道，口水都忍不住吞了几口，身体果然是最诚实的主。

肥油煸炒出来后，再剁了点肉沫下去，和着切面炒炒，简单的一餐就弄好了。

油光四溢的切面，换作以前，大家一定都觉得太油了。

现在一口下去，就连油渣都觉得好吃得不得了。那油渣脆脆的，煸出的猪油香气裹着粿条，吃得人都满足了。

谁都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餐，竟是他们来到这个年代吃得最好吃的一顿了。

就连纪景和忘记加盐巴，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猪肉沫，纪香兰都吃得津津有味。

几人吃得囫囵吞枣的，一点闲话都不想说。纪景和没回来之前，她们哪里吃得香睡得好的？

就连纪景和本人也觉得这是吃得最好吃的一顿，几人囫囵吞枣一般，三五下就将一碗切面给干完了。

饭后几人都有些发呆和犯困，大家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现在纪景和回来了，终于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纪香兰首先挥挥手，示意她要上楼睡觉了，“对了，爸妈，明天要回学校拿下学期的书本，中午就不回来了。”

“也好，你自己一个人注意点，该躲着的躲着点，别强出头。”纪景和有些不放心嘱咐到。

“我会的。”

上了楼的纪香兰并没有马上睡下，她坐在梳妆台前，如果没记错，明天回学校，李娟的母亲会因为女儿患病来求她。

书中记载，纪香兰因记恨李娟曾辱骂过自己，报复性故意给错了治疗方子，虽没害人之心，却阴差阳错害得李娟此后终身不孕。

是宋成帮她去收拾的残局，给李娟介绍了不少医疗资源人脉，并获得了李娟父亲对他事业上毕生的支持。

而李娟父亲正是那国营三二一厂的李厂长，改革后荣升为李书记。

明天，她是势必要出现在学校的。不为别的，也要为她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打开的信件上：

——动员全国中小学毕业生参加农业劳作的问题。

——号召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动员全国毕业、在读医学生支援农村建设！

就连今天的《人民日报》都刊登了，农业是大国的基础，动员城镇中小学生下乡，缓解城镇就业压力，试行第一批新式农民。

另一份是《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也同样提及了医学生下乡的问题。

纪香兰忧心的地方在于，她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一直以为她惨死的命运是因为纪景和被发配农场，所以想当然觉得他被救回来，她就能免于惨死下乡的结局。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改变命运的是纪景和，而她的命运仍然还按照原来的轨迹在滚动着。

家里才突遭变故，她的事还是先瞒着。

政策虽然不可变，但是她可以利用另外一条政策来免于下乡。

——那就是，只要弄到进厂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