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十分克制，听胡不萦说完那一战，便收回视线，看向陆小凤，“听说‘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是陆小凤最要好的朋友？”

陆小凤摸了摸眉毛，“不错。”

虽然是损友，但关键时刻，却又是能交出后背的交情。

所以他坑了司空摘星一把，但不妨碍他此刻跟胡不萦一起上门捞人。

无情微微颔首，道，“他的案子其实不大，毕竟只是偷窃，且他偷的东西价值大都不高。只是苦主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失了面子，恐怕不是把东西还回去就能了事的。”

跟劫富济贫的楚留香不同，司空摘星偷东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技术，所以越难偷的地方，他越感兴趣，但真的进去了，也不过随手拿一两样不值钱的东西，当作纪念品。

如此，案子牵扯到的钱财数目倒是不大，但可想而知，能吸引他去偷的，必然都是大人物的重地秘地，他这样来去自如，又不取钱财，比真的偷东西更叫人恼恨。

要不然，这案子也到不了六扇门，更到不了无情手里。

陆小凤连忙道，“无妨，让他在牢里多关几天，吃个教训也好。”

“是吃个教训，还是吃点苦头？”无情反问。

陆小凤坦然道，“要是能吃点苦头，自然最好。”他在司空摘星那里吃的苦头，算起来也不少了，难得能坑他一回。

无情没有评价，只是道，“案情其实是清晰的，只是办起来颇费功夫，何况还牵扯到开封府，总要一切都落定了，才好放人。三位如要见他，不如在府中暂住几日，客栈到底多有不便。”

最后一句，是对胡不萦说的。

胡不萦倒无所谓住哪里，神侯府肯定各方面条件都远远超出客栈，不过她毕竟不是一个人，因此回头去看李寻欢和陆小凤。

陆小凤是司空摘星的朋友，此刻自然不会反驳无情的提议。

而李寻欢，大抵是因为心里那一点感触，也点头同意了。

无情叫人来安排三人的住处，只一句“男女有别”，就轻轻松松将胡不萦和其他二人分开了。

陆小凤和楚留香要回客栈去取行李，还要给铁传甲留个信。胡不萦的东西都在系统背包里，就留下来陪无情说话。

等人走了，无情才问，“你也是为紫禁之巅的决战入京的？”

胡不萦确实是。

但现在屋子里没有别人，她也就为自己辩解道，“主要是来走亲访友，看热闹只是顺带！”

然后不等无情说话，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瓶子，“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这回无情是真的意外了，他看着胡不萦手中剔透漂亮的瓶子，微微晃了晃神，才问，“这是什么？”

“是香水。”胡不萦连忙将手中的瓶子递了过去。

想了想，她又怕无情不会用，十分殷勤地拧开盖子，又托起他清瘦白皙的手腕，对着轻轻一喷，说，“像这样在腕间或者耳后轻轻一喷即可，不可贪多。”

冰雪般的凛冽气息自腕间弥漫开，钻进无情的鼻腔里，却未能占据他全部的呼吸。

胡不萦这一低头，无情的下颌几乎能触到她的额发，鼻间能嗅到她身上那种温暖而甜的香气，混合在冰雪之中，却更加突出分明，无法忽视。

何况她还握着他的手腕。

明明她的动作很轻，他却觉得像是给一块烙铁贴住了，不疼，但整个人都在滋滋冒烟。

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夸赞这香气，又或者说几句客套话，可是脑海里乱纷纷的，想不出要说的话，更而且身体僵直，竟是完全动弹不得。

直到胡不萦退开，那股甜暖的香气也随之远去，无情才像是重新夺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轻声道，“这味道我很喜欢。”

并非违心之言，这香味的确很合他的意。

胡不萦笑眯眯道，“我也觉得这香很适合你。”

这是采天山雪莲，再加上其他雪山上的植物调和而成的香，天然就带着一股冰雪的凛冽，与无情实在很契合。

他岂不就正像是一株生长在雪峰绝壁的植物？看着冷，触着也冷，内里却蕴藏着旁人无法想象的蓬勃生命力，才能在那样的绝境盛开。

无情垂首看着被胡不萦塞进掌心的瓶子，不知用的是水晶还是玻璃，剔透得竟无一丝瑕疵，便是宫中御用之物，也难有这般品相。他本想说太贵了，受之有愧，心里却又实在喜欢，更何况……

这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

无情有时会突然怀疑，她会不会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幻梦？要不然，不会这般杳无痕迹，以六扇门和神侯府的情报网，竟也探听不到她的消息——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此刻手中冰凉的瓶子是真的。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问，“这香可有名字？”

“唔……”胡不萦摸着下巴，眼睛盯着他，一看就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她说，“就叫高岭之花吧。”

无情实在想不出这名字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又想，纵然这名字真的有问题，应该也是只有她能懂的隐秘——是他和她的秘密。

所以他假装没看到胡不萦脸上的笑意。

“你既送了礼物给我，我也有礼物给你。”他将香水瓶收好，对胡不萦道。

“咦？”胡不萦很惊喜，“是什么？”

无情让她稍待，自己去里屋取来了一个锦盒，在胡不萦面前打开。

是新外观！

胡不萦开心地拿起来比划了一下，忽然发现这套衣服的剪裁，跟无情身上的那件是同款，只不过是照着她的身量做的。

无情见她喜欢，心底也油然生出一股满足感。

第一次见面时，胡不萦就缠着他问他的衣服是哪里买的，很喜欢的样子，还对他的轿子十分好奇，像是想坐上去看看。

那时无情被世叔派去救援舞阳城，在路上遇到了至今为止，唯一一个骗了他两次的女人——姬摇花。一路上姬摇花总是在寻机接近他，而胡不萦也总会跑过来捣乱，当时无情以为这两个女人在争风吃醋，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后来，待他知道姬摇花就是魔姑，并且被骗了两次之后，自然就明白了她的好意。

他很后悔自己之前待她太冷漠，拒绝得太不留情面，所以那一役结束之后，无情主动把轿子借给了她。

胡不萦还是毫无芥蒂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将所有功能都试了一遍。无情就知道，误会可以解除，有些话却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只能强忍酸涩，在一旁为她解说轿子上的机关，希望她至少能在这件事上尽兴。

连自己压箱底的手段，他也毫不遮掩地告诉了她。

胡不萦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彩，笑问他，“你把自己的绝技都告诉我了，不怕我回过头来对付你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

但直到今天，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你要对付我，又何须这些手段？

后来，他裁了一套与自己一样的衣裳，却没来得及送给她。再后来，她就消失了，像一阵风，一道烟，又像是一个梦。

幸好不是梦。

……

无情只恍惚了一下，胡不萦就已经换上了他送的那套衣服，正在转着圈自赏。

看到这一幕，无情忽然想，这屋子里似乎还少了一面镜子。

这么想着，他心里莫名高兴了一些，又对胡不萦道，“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我的轮椅吧，可要试试？”

“可以吗？”胡不萦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她好像天生就有用不完的热情，对一切事务都满怀兴趣，路边的花，空中的飞鸟，亦或是一辆轮椅。

无情以自己的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身形一闪，人已出现在了房间内的椅子上，将那很少离身的轮椅空了出来。

见胡不萦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无情抿了抿唇，耳根隐隐发红。只因他忽然想起，他今日一直坐着轮椅，那椅子上必定还沾染着他的体温。

轮椅也好，轿子也罢，对无情来说，本来就像是一个永远忠心、永远默契、永远不会背叛的家人或者朋友，或者更像是……另一个自己。

现在胡不萦坐在上面，无情似乎就在想象里完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拥抱。

但他旋即就意识到，这样的念头是对她的亵渎，于是又立刻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

胡不萦却全然不知道他的心事，嫌屋里太小了，施展不开，已经坐着轮椅跑到外面去了。屋子里陡然寂静下来，无情心底也生出了一层无法抑制的失落，因他永远不能像她那样行动敏捷，尤其是在离开自己的轮椅之后。

幸好，这里是小楼，是他的居处，很多地方甚至都是他亲自设计的。

所以无情很快就找到了替代方案，一路以轻功疾掠，很快就找到了胡不萦所在的位置。

胡不萦之前就坐过他的轿子，晓得上面所有的机关，现在换做轮椅，也很快就掌握了用法。便是偶尔有一两处失误，以她的身手和轻功，也完全可以化解。

无情见她没有危险，便也不再靠近，只远远地看着。

只是这平静的时光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无情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李寻欢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正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了过来。

李寻欢第一眼注意到的，其实不是胡不萦正在折腾无情的轮椅，而是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无情同款。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会突然变成一个对旁人的衣饰如此关注和了解的人。

并且他立刻想起来，上回陆小凤也送了她一套衣服，可见这必定是她很难拒绝的礼物——不止是喜欢漂亮的衣服，说不定看到别人身上穿的衣服好看，也会想要一样的款式。

而陆小凤和无情显然都很清楚这一点。

只有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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