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门

茶杯碎片噼里啪啦地掉了一桌子,姜悬月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块木板。

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自己曾经放浪调戏纠缠过的同门,叛逃出的宗门现任掌门,被自己调戏过还忘了名字的未婚姑娘。

他刚刚还当着人家的面造谣了好大一出爱情戏剧。

一件一件深重的罪孽把姜悬月压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自己刚诈尸就又要前往另一个世界了吗?姜悬月忧伤地想道。

偏偏这时凌川还在背后雪上加霜地说:“掌门,这个无耻之徒造您的谣,说什么您给他买伞又买饭的,还说自己对您一见倾心,真不要脸!”

被人当着面骂了一通的姜悬月无力反驳,绝望地等待死亡宣判。

谁知应逐阳听完他这一番话后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说了声:“嗯。”

“……?”

“?!!”

不仅凌川等人惊了,姜悬月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凌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嗯’……?掌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应逐阳坐在凳子上,身形挺拔如松竹,银灰眼眸仍旧停留在姜悬月身上,毫无波澜地说:“他那伞,是我给他的,饭也确实买过,他说的没错,至于一见倾心……”

她凉凉地斜睨了对面人一眼。

姜悬月面色一僵,心虚地移开眼神。

“那就要问他自己了。”应逐阳双手交叠在桌面,像是审视犯人一般凝视着他。

姜悬月拧巴着嘴唇不知如何回复,凌川倒是在他之前开了口:“掌门,您真的认识这个……人啊?”

他表情复杂,好似极为不敢相信。

应逐阳勾起嘴角,轻嘲道:“我们又岂止认识。”

一向冷情冷脸的掌门居然笑了,虽然是嘲笑,但凌川和另外三个同伴还是很惊奇地看向姜悬月,根据这短短几句对话将二人的关系猜测了个千八百遍。

姜悬月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上青红蓝绿得来回变着颜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是姜悬月,而且这位应掌门还一眼认出他了。

看她那笃定的神色,自己一个失忆的就是想反驳也没底气。

看来今日难逃一死。

姜悬月咬咬牙,什么禁地什么凶兽的他全都不想管了,眼下必须得先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他猛然起身,对着眼前的应逐阳深深鞠了一躬大声喊道:“没想到此生还能有幸再见到应姑娘!在下自认各方面都难与姑娘相配,不敢耽误佳人青春,今日一别愿姑娘莫要再挂念在下,我们相忘于江湖,好聚好散!”

说完他拔腿就跑!

就在他即将冲到大门口看到那胜利的曙光时,后衣领突然一紧,双脚离地的吊了起来。

他呼吸困难得蹬了两下腿,身旁空气一寒,转眼间自己便到了万米高空之上。

“啊啊啊啊啊——!!!”

姜悬月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顾不得自己窒息的脖颈子,像只猿猴一样顺着揪住他后领的胳膊往应逐阳身上爬去。

他死死得抱住应逐阳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女侠!掌门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跑了!让我做什么都行放我下去吧!!”

应逐阳似乎轻笑了一下,可惜被寒风吹得泪眼朦胧的姜悬月并没有看到。

她提着姜悬月的后领御剑飞行,悦耳的声音在高空中听起来飘渺遥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什么——?”姜悬月大声问道。

应逐阳没再回话,沉默得带着他前往一个方向。

直到稳稳落到了地面,姜悬月才抖着腿从应逐阳身上下来,脚刚碰到坚实的大地就“咚”的一声,虚弱地跪了下去。

应逐阳讶异地挑了下眉,见他这样有些好笑地说道:“怎么现在这么怕高?以前不是很爱御剑吗?”

姜悬月抖着嗓子说:“掌门大人……我觉得,您应该是,认错人了。”

“哦?我把你错认成谁了?”

“……不管认成谁,我都不是。”

想骗他亲口承认,他才不会那么蠢。

应逐阳斜觑了他一眼,道:“那你要不抬头看看,这里熟不熟悉?”

姜悬月依言抬头,只看到眼前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和环绕山体而上的一层层台阶。

山前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离他们有些远,可姜悬月还是眼力极好得看清了上面的字——

明风门。

原来是带他回了老巢……哦不,宗门。

“不熟悉。”姜悬月毫不犹豫地说。“从没来过,一棵草我都不认识。”

他勇敢地和应逐阳对视,眼里透着失忆后的无知和清澈。

应逐阳见状依旧没什么情绪,点头道:“行,那正好让你熟悉熟悉。”

“?”

姜悬月一愣,眼前的天地突然颠倒了个位置。

他大头朝下地被应逐阳拖进了明风门。

任他徒劳地扒住地上的花花草草奋力抵抗她的力道也无济于事,姜悬月哭叫着被拖上了台阶,像张面饼一样颠簸起伏,顺着阶梯没入山顶的云层。

等到了山顶,走进明风门的大门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从前面传来:“哟,这不小师妹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你手里拿着的那个是……”

姜悬月吐掉嘴里的枯草落叶,回头一看。

一个骑在驴背上的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少女一袭白衣,腰间负剑,侧身悬着个酒葫芦,气质出尘,双眼似琉璃般透彻清亮,乌发用一根粗糙简单的木簪盘起一部分,显得随意潇洒。

姜悬月觉得她有点熟悉,但又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师姐,你怎么来了?前几天不是出门除祟了吗?”应逐阳似乎有些意外。

少女笑着从驴背上跳了下来,很是亲密地揽住她的肩膀道:“自然是想你了啊,除个祟而已,能花多少时间?”

她扭头看了一眼仍旧趴在地上的姜悬月,不怀好意地冲应逐阳使了个眼色。

“这是……啧啧,咱们小师妹终于要铁树开花了啊?以前可从来没见你对别人这么不客气过。”

应逐阳无奈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闲得慌就去抄抄书,别总八卦些有的没的。”

“哦哟哟——这当上掌门之后就是不一样啊,架势够足的。”少女表情夸张地调侃道。

“都是真人了,你倒是也注意点形象。”

“注意什么狗屁的形象,你师姐我是无意真人,草木本无意,逍遥又自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哦,那你可真厉害。”应逐阳冷漠地打掉她的手,继续把姜悬月往里面拖。

木梧意在后面笑眯眯地大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良宵苦短,可要好好珍惜哦——”

姜悬月一脸莫名,摘掉头发上的草叶问道:“那是谁?”

应逐阳看他一眼:“那是木梧意,我……的师姐,修为很高,已经是门里的真人了。”

“没看出来啊,这么年轻。”

“修道之人相貌会定格在结丹那天。”应逐阳突然顿住脚步,眸色沉沉地看向他,“你连这个都忘了吗?”

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何,姜悬月顿时有些心慌。

他别开了眼神,低低地说道:“……所以说你认错人了,我不知道这些,也不认识你们。”

“……”

应逐阳凝视他片刻,转过头继续拖着他走。

一路上遇到的小弟子先是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声“掌门日安”,然后又偷偷摸摸看着她手里拖着的那个男人。

“那是谁啊?”

“不认识诶……”

“头一次见掌门拖着个人进来呢,以前都不会给别人一个眼神,他还挺特殊的……”

姜悬月正脸朝下摩擦在草地上,面无表情地心道这份特殊给你要不要?

可惜这福气只能他自己享了。

应逐阳将他一路拖到了一间卧房里,手臂一挥把他甩了进去。

“你住这里。”

她冷冰冰地说。

姜悬月坐在木质地板上抹了把脸上的草屑,不甘地反抗道:“我不要!”

“那你想住哪儿?”

“这不是住哪里的问题!”

“你饿了?”

“也不是吃的问题!”

“那你想怎么样?”

应逐阳沉了脸色,阴森地问道。

姜悬月的胆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瘪了下去,弱弱地说:“我……我认床……住在这里我会睡不着的……”

“是吗?”应逐阳语气怪异的问道。

她猛得俯下身去,两臂撑在姜悬月身边低头看着他。

姜悬月吓了一跳,立刻双手抱胸躺倒在地,神色慌张中带着扭捏的尖声喊道:“你想干什么!”

应逐阳面沉如水,那张极美的脸蛋不断下压着靠近他。

姜悬月双目紧闭抿住嘴唇,整个人就差缩进地板缝里,看起来又紧张又期待。

应逐阳的身体伏在他上方,两具身躯几近相贴,那抹清幽冷香此时像是夺魂的迷药一般止不住往姜悬月鼻腔肺腑里钻去,让他沉迷得几乎无法呼吸。

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姜悬月不禁将眼睛半睁开来,只见应逐阳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里睡不着,要不要去我旁边睡?”

不知是不是空气被夺走的感觉让人有些无法思考,姜悬月那一瞬间居然想点头答应。

可他还是立刻清醒过来,将头扭到一边,声音干涩地说道:“不、不用麻烦掌门大人了,这床看着还不错,应该挺适合我睡觉的。”

“那就好。”应逐阳说着站起了身。

身前那抹冷香转瞬消失不见,姜悬月心中莫名怅然。

“那你就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儿有人送衣服和吃的过来。”

应逐阳站在门口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