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怀疑的种子
喝完一盏茶,又听了说书人一场好戏,夕阳已经斜斜地落在了茶楼蜿蜒曲折的廊亭上。
一束光透过屋檐的缝隙落在了赵瑾瑜纤长的指尖,白玉无瑕。
她懒懒地伸了个腰:“太阳快下山了。”
蝉衣闻言牵着马匹在外等候。
赵瑾瑜在其身后左顾右盼,二人快要撞上之时,错步绕开蝉衣,顺势右转,欲混入人群。
“主子,宁王府的方向在那边。”身后传来蝉衣幽幽的声音。
赵瑾瑜挠了挠后脑勺,尴尬扯动嘴角,道:“好久没回来,我都忘了家在哪个方向了。”
接着,脚踩马鞍,翻身上马,两腿轻夹住马腹。
蝉衣紧紧跟在其后,生怕主子又有了别的主意。
宁王府外,早有仆人等候多时。
蝉衣作为王女的贴身侍女,无人不识,虽不知其身前易容的赵瑾瑜是何身份,但有眼力见的仆人快步小跑,入府内通报。
宁王听说蝉衣回来了,还带着个不认识的人,常与女儿书信来往的宁王哪里还不明白,她这女儿八成又惹上了什么风流债。
她爹白给了她一张漂亮脸,却连招摇过市都不敢,该!
宁王恨恨放下手里的毛笔,拉平有些褶皱的长袍,左看右看,又斜眼瞥向站在门口两侧的小侍,闭上房门,快走几步,来到铜镜前。
细细整理衣领,随后转过身子,别着脖颈,向后看,身后的衣袍还算妥帖。
镜子里的人整体还算精神,这才满意地将手背过身后,步履不紧不慢地朝着前院走去。
“让她进来吧。”
赵瑾瑜揣着手,微垂着眼帘,靠在门口朱红的木柱旁,耳边传来低沉还有些严肃的女声,缓缓睁开眼。
面前的人鬓角已经染上了白发,大约是常常皱着眉,眉头间有道深深的竖纹,不怒自威。
赵瑾瑜上前几步,带着笑脸凑上去,小声道:“娘,我这年关之前不是赶回来了,你还生气?”
“哼。”宁王鼻孔出气,“说好了去年回来过年,一晃出去了快五年也没归过家。”
侧脸打量一番赵瑾瑜,跳过那张改的面目全非的脸,光是这挺拔的身姿,同她当年如出一辙,京城非得有一大半的小公子爱慕,到时候找个女婿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次归家,就不要再出去了,我年纪也大了,宁王府的担子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
赵瑾瑜撇嘴,一脸苦瓜相:“我才不要,王府的规矩太大,若是成了婚,让我天天就对着一个男人的脸,我可受不了。”
宁王憋气,随后又有些无奈,她一生只有赵瑾瑜亲爹一人,二人相识微末,后来她随着凤帝起义,摸爬打滚,几经生死才有了如今一人之下的地位。
夫妻怕未来的小崽子败光了王府的家业,特意商量着定下了几条家规,二人感情甚笃,宁王也是为了向王夫表达衷心,定下了赵家一妻一夫的家规。
谁能料到王夫生产时撒手人寰,只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宁王也没再娶的心思。
如今,偌大的王府就只有一个继承人,宁王有心给女儿多娶几房,又怕违背了和王夫定下的家规。
只盼着赵瑾瑜能娶个好生养的,最好能生个十个八个,既圆了王府人丁兴旺的美梦,又没有违背王夫的意愿。
“这天下就那么几家的男儿碰不得,别的男人,你看上哪个,我豁了这张老脸,也得把亲都结成了。”
赵瑾瑜默然,宁王府势大,若是再与那些权臣结合,会引来凤帝的猜忌。
不止是现在,过去那些年赵瑾瑜放任逐流,游历山川,不乏凤帝的原因,她早已猜疑赵家了。
随着凤帝年纪渐长,旧时厮杀战场留下的伤疤时不时要疼上几回,凤帝不愿相信自己没有亲子诞世,继承人迟迟定不下,前朝后宫的压力空前巨大,几乎所有人在立储这件事上都有站队。
宁王作为唯一异姓王,更是镇边大将,手中权力更是一人之下,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女儿。
赵瑾瑜胎穿凤国,生而知之,素有神童美名,凤帝壮年之时还不以为然,年岁渐长,缺乏继承人,宁王权势又盛。
凤帝对赵家的猜忌渐深,堂堂镇边大将被禁锢在京城养老。
赵瑾瑜弱冠之龄,流连花楼的轶事满朝文武皆知,而后更是时不时四处游历,丝毫不管王府的事情。
凤帝的态度才有所缓和,但帝王心终究难测。
“谁都可以?”赵瑾瑜揶揄,“您能把凤帝那位宝贝帝卿给我提亲提回来,我就乖乖成亲。”
根据京城的线报,凤帝对这位帝卿的态度称得上是放纵,就算入幕之宾不乏前朝大臣后宫侍卫,干预政事,扰乱朝廷秩序,凤帝也从未约束过这位帝卿。
换位思考,要是让赵瑾瑜放弃一片树林去安心嫁人,她是做不到的,这位帝卿也是同理。
故而,她这样胡说一句,也是为了打消宁王安排人同她相看的念想。
宁王的脸果然黑成了猪肝色:“不成,他的名声比你还差。”
赵瑾瑜虽流连花楼,但长相、才情样样出众,还有个人尽皆知的宁王府家训,多的是小公子愿意嫁进来。
毕竟就冲着赵瑾瑜那张宛若观音的玉面,半个城的年轻公子都做过让赵瑾瑜浪子回头、独宠一人的美梦。
“我同他的名声半斤八两,都欢喜美色,难不成因为他是个男的,就劣我一等?”
赵瑾瑜上辈子遇到过隐形性别歧视,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反驳道。
“偏你歪道理多些。”宁王点了点赵瑾瑜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
树上的枝条无风自动,赵瑾瑜眼角余光瞥见白影闪过,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腕勾起,正要发力射出袖箭。
“稍安勿动。”宁王做了个口型,安抚地拍了拍赵瑾瑜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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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真这样说的?”
凤翊星手持鎏金剪,对着一盆枝条歪歪扭扭的绿植修剪多余的枝杈,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是的,不过宁王武力高强,下属几人只敢在王府外围设置暗哨监听,到了内庭说的话,都没听清。”
朱雀卫首领跪在下首,如实禀告。
“可画了王女的画像?”凤翊星轻笑出声,柔魅低沉的声线,像是一把刷子滑过朱雀卫的耳廓,惑人又危险。
朱雀卫首领汗毛立起,在这位帝卿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忙不迭地从袖中掏出画像。
帝卿分明是动了怒气,朱雀卫摸不准他的意思,交给一旁的小侍后,深深地爬伏在地上,做足了姿态。
“打开。”
凤翊星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那个人也常常教导他男子应有自立的思想,并非生来不如女子。
为何和她相像的人接踵而至?
两个小侍合力拉开半截画卷,花花绿绿的色彩不断冲击着凤翊星的眼球,他竭力让自己忽视那些花哨的衣服图案,视线牢牢锁在画卷女人的脸上。
不,不是她,铜色粗糙的肌肤,眉毛杂乱,但细看下五官俊秀,身姿也挺拔高挑,称得上一句俊朗好女子。
“这也能算是名动京城的贵女?”凤翊星嗤笑。
朱雀卫首领没有抬头:“王女常常游历山川,晒黑些也正常,况且王女年纪尚轻,五年姿容有变也很正常,多年前属下也见过王女,确实气度非凡。”
凤翊星听后不语,再次低头仔细打量画像,视线一寸寸在画布上移动,直到落在那对黑白分明的灵动杏眼上,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轻柔腻人的甜蜜目光。
为什么当初那人不要他,还能用那样的眼神看他?让一个可怜虫以为自己拥有了所有,最后毫不留情地弃之敝履。
凤翊星的手不自觉用力,画布被抓破,抓烂。
可惜了,不是她,那人分明长了一双勾人的凤眼,分毫不像的人像让他有了撕碎的冲动。
“宁王府盯紧些,宁王顽固,不为我所用,但也不能被我的好姐姐拉拢过去。”凤翊星一甩长袖,画像扫落在地上。
他孤傲地抬着下巴,丝毫不在意步子落在了洁白的画布上,留下一道丑陋的斑斑鞋印。
“对了,下次宴请,宁王府送一份帖子。”凤翊星停下脚步,扭头朝收拾画卷的贴身侍从琴棋吩咐道。
他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到那幅展平在地的画像上,蓦然一瞥,瞳孔轻颤。
“等等。”他低下矜贵的头颅,画像上是宁王女放松轻靠在红木柱的姿势。
他记得,从前她也喜欢走到哪,倚到哪里,能坐着绝不站着,若是有柱子倚着,绝不会笔挺地站着。
“这姿势真像啊。”凤翊星忽然来了兴趣,他的藏品里还没有哪个人靠着柱子的姿态那么像她,分明宁王女更高更挺拔些,身影却慢慢与记忆中的人重合。
“务必要让宁王女参加下次的宴会。”他柔声吩咐道。
“对了,朱雀首领,麻烦您去找找宁王女过去的画像,本帝卿突然对你口中气度非凡的王女有了兴致,我想过去的她应有一身雪白的好皮子吧?”
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目光死死锁住朱雀卫首领。
朱雀卫首领想起那位王女过去白若瓷釉的脸,如同精雕细琢的矜贵名像,白得不似真人,点了点头。
凤翊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宁王女刚回京都,他就接连从两人身上找到了那个人的影子,种种巧合必有蹊跷。
宁王女必然是他多年夙愿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