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清漪将装血参的玉盒用厚厚的棉布裹了三层,又另寻了个大小合适又不起眼的木盒锁死。
木盒外侧,六面各用蜡蒙上封条,上印着沈明妱的府印,以防运送的人中途起贪心,偷换了木盒里的东西。
清漪将血参交给柳青知,他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北境。
等清漪忙完后,天已大亮。
她走进内殿时,沈明妱刚刚沐浴结束,坐在梳妆台前,乌黑的秀发湿淋淋地垂着。
几个侍女用绢布一缕一缕地绞着湿发。
清漪上前,接过夕岚手里的绢布,一边为绞着湿发一边请示:“奴婢命人炖了雪鸡西米粥,殿下是先用早膳还是先睡一会儿?”
“不睡了,直接用膳吧。”沈明妱挑了对金镶宝蝶赶菊耳铛在颈侧比划,甚为满意地点点头:“按品大妆,我要入宫面见父皇。”
清漪擦拭头发的手停顿住,她没问为何要入宫,只是面露忧色:“殿下一夜未睡,本就伤身,不如安眠片刻再入宫?”
沈明妱摇头:“我昨日伤了徐彧,御史台岂会轻易放过我?只怕他们又是一夜未睡,只等着天明宫门一开,就将弹劾的奏本送到父皇案上,我若不去,还不得由着他们随意编排我?”
清漪换了一块干绢布,眼中多了几分担忧,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这些人,都是闲的没事做的吗?什么事都要参上一参!”
沈明妱冷笑一声:“这些人不过是林相的马前卒罢了。这皇权和相权,历来都是既相辅相成,又此消彼长,他们参我,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父皇去的。我若是个骄横跋扈的公主,那父皇自然就是不辨是非一味护短的皇帝。”
他们打压的不是沈明妱,而是现在还有资格代表沈雍皇室的永乐公主,打压了她就是打压了皇室的声望。
这皇帝和臣子,说到底,和家中妻妾是一样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沈明妱虽然心向着自己的父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父皇确实没多少治国之能。
林相把持朝政多年,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明德帝的权威无可避免的受到挤压。
若非有沈明妱的舅舅成国公制衡,只怕这大雍早就是林相说的算。
清漪虽然听不太明白,却也知道弹劾沈明妱的罪魁祸首就是林相,便愤愤地骂了句:“老不修的!老天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死他!”
沈明妱不禁莞尔。
她在台上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只定窑白瓷的胭脂盒揭开,接过夕岚递来的细玉簪,轻轻蘸了些润红的胭脂膏点在唇上,只觉甜香扑面。
她看着琉璃镜里的美人儿,敷上脂粉后越发妩媚明艳,神采飞扬,看不出丝毫一夜未睡的疲倦痕迹。
沈明妱这才满意,穿戴齐整,仍旧坐着鸾车,前后仪仗开路,浩浩荡荡地朝宫门驶去。
公主府距离宫门极近,两刻钟不到,鸾车便已驶入宫门。
沈明妱到大兴宫时,明德帝才起身不久,正在用早膳。
他还不知道沈明妱在皇恩寺大闹一场,只奇怪女儿怎么一大早就入宫。
他和陈让对视一眼,陈让也一脸疑惑,按他对这位小主子的了解,好不容易能出宫建府,那还不如同鸟入飞林?不玩够了,哪里还会想起宫里还有一位老父眼巴巴等着她孝敬?
明德帝不免心生疑窦,这小祖宗昨日将他哄得迷迷糊糊,又要人又要钱的,莫不是还没满足?
不过能见到女儿,明德帝还是欢喜的。
陈让亲自将人迎进内殿。
明德帝看着女儿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朝自己奔来,心里不由一突,碗里他最爱的燕菜鸡茸粥都不香甜了。
在沈明妱殷勤侍奉下,明德帝被迫多吃了一碗粥。
等到明德帝用完膳,沈明妱才笑眯眯地看着明德帝道:“女儿昨日把徐彧砍了。”
明德帝大惊失色:“你把驸马砍死了?”
“没死!”沈明妱道:“伤势不算重,一时半会死不了。”
明德帝嚯地起身,双手负后,来回转圈,末了指着沈明妱道:“好好的,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驸马还手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沈明妱起身,拎着裙摆原地转了一圈,朝明德帝一摊手,表示自己好得很。
明德帝稍稍松了口气:“罢了,朕等会让陈让去安抚安抚驸马,只是你这脾气也不得了,到底是夫妻,驸马再有不是,你也不能动兵刃啊,这下好了,若是传出去,御史台又要借题发挥!”
“女儿正是为此事来的。”沈明妱忙道:“御史台肯定已经知道了,弹劾肯定也是要弹劾的,女儿来就是想告诉父皇,无论御史台如何弹劾女儿,父皇只管照本全收,女儿自信,此番可立于不败之地!”
明德帝将信将疑:“御史台那些人的嘴,比刀子还厉害,朕都怵得慌,你一个女儿家如何挡得住?”
“父皇只管放心。”沈明妱道:“只要父皇让女儿与他们当堂对质,女儿定能让他们哑口无言。”
正说着呢,小英子进来道:“启禀陛下,御史大夫孙新孙大人求见。”
明德帝指着沈明妱,无奈摇头:“这是冲你来的。”
明德帝让沈明妱躲在御书房的屏风后,传孙新入殿。
直到孙新入殿,明德帝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女儿是因为何事砍伤驸马的。
但孙新已经杵到他面前,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把女儿从屏风后面拎出来问个清楚,只得作罢。
孙新手里攥着一本奏章,扑通一声跪下,例行问圣躬安后,直奔主题,将奏本高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臣孙新,弹劾永乐公主殴打驸马,罪犯十恶,请陛下明察!”
所谓十恶之罪,罪大恶极,不可宽赦。
屏风后的沈明妱眉峰一挑,这是想要将她直接踩死啊。
“放肆!”明德帝脸色阴沉,怒拍桌案而起:“孙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公主!”
沈明妱心口猛一跳,她赶在御史之前入宫,就是怕父皇心里没有准备,乍听见她被弹劾,恼怒之下致使心疾加重,却没想到她再三叮嘱之后,父皇还是动了肝火。
她有些急了,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却被明德帝瞪一眼,对她是个眼色,示意她缩回去。
明德帝十分怒气里有七分是装出来的,还有三分是真觉得闹心。
这些吃皇粮的御史,天天闲着没事干,专盯着他们父女俩折腾,要不是御史有闻风上奏之权,他早将这些人统统贬去西南烟瘴之地喂毒虫!
孙新伏在地上,以额贴地,没有看见父女二人的互动,兀自道:“永乐公主在皇恩寺,当众砍伤驸马,在场众人皆可为认证,按大雍律,‘凡妻殴夫,徒一年;若殴伤重者,加徒三年。’且女子殴打丈夫,乃十恶之不睦也!”
“陛下!”孙新挺直上半身,一副随时准备死谏的模样:“永乐公主贵为皇女,更该以身作则,恪守妇道,与夫君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方可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可永乐公主,竟然因为区区小事,执剑砍伤驸马!若天下女子人人皆效仿永乐公主行事,岂非要颠倒纲常!公主私德有瑕,陛下若执意偏私——”
孙新摘下官帽,放在膝前,一脸视死如归:“臣愿一死,望陛下惩治永乐公主不睦之恶行!”
沈明妱心道不好,这愣头青想要撞柱!
她从屏风后走出,果然见孙新一骨碌爬起来就要以头撞柱。
“且慢!”沈明妱大声道:“孙大人即便要死谏,也该师出有名,否则便是以死胁君,乃大不敬之罪!”
孙新愕然止步,气得直发抖,颤巍巍指向沈明妱:“御书房乃国之重地,公主女流之辈,怎可擅入?更有甚者,竟出言侮辱老臣!”
孙新扑通一声跪倒大哭不止:“老臣侍奉两代帝王,断不能受此大辱!还请陛下还老臣一个公道!”
“孙大人!”沈明妱冷笑一声:“即便三司会审,也得容被告辩解一二吧?难道孙大人连话都不让本宫说一句就要问本宫的罪吗?这又是大雍的哪条律例?”
说着,沈明妱也跪下,高声道:“恳请父皇,允许儿臣与孙大人当堂对质!”
孙新的哭声一滞,御书房内静到连根针落地都能听清。
“孙新,公主要和你对质,你怎么说?”
明德帝连孙卿都不喊了。
孙新一时忘记哭嚎,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上方御座,却见一向脾性和善的明德帝,此时却眉心紧锁、脸色黑沉,显然是恼怒极了。
孙新一咬牙,心道他堂堂御史大夫,永乐公主不过区区女流,他一个言官,难道还能在口舌交锋上败给一个女人不成?
更何况永乐公主砍伤驸马,众所周知,本就无可辩驳。
如此一想,孙新伏地叩首,大声道:“臣愿与公主对质!”
“既如此,永乐——”
明德帝看着沈明妱,目光透着鼓励:“你便与孙新辩上一辩。”
“是。”
沈明妱起身,与孙新相对而立,正要开口,却被推门而入的陈让打断。
“陛下,林相和驸马请见。”陈让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明妱,躬身道:“好似都与孙大人所奏一事有关。”
明德帝沉吟片刻,一时拿不准见或不见。
他朝沈明妱看去,却见沈明妱轻轻点了下头。
明德帝一挥手:“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