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姜忱敛下眉,缓缓道:“我灵脉天生残缺,吸收至灵脉中的灵气只能保留三分之一,其余皆会自行散于天地。”

“没了?”

“没了。”少年诚挚答道。

这少年,倒还诚实。

依那残卷所写,姜忱在刚拜入玄天宗时的确是个灵脉残缺的废物。

也难怪他当时在入门考核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运用阵法,极少使用灵力。

林清悦道:“你灵脉残缺如此严重,修习于你想也是学不出什么门道,且越到后期便会越痛苦。不如早日下山,另寻他就。”

林清悦说的十分笃定。虽然她说的只针对寻常人,而面前这人显然不是寻常人。

依残卷中所写,未来这人会机遇传承接连不断,就是灵脉残缺也阻挡不了他一年之内连进六阶。

简直离谱。

林清悦也是不得已这样说的,实在是害怕残卷继续照进现实,不如在一切开始时候便将其斩断,劝姜忱放弃修仙或是另投他门。

若是普通人,见到一个林清悦这样规劝,可能当真就信以为真,卷了铺盖下山了。

姜忱却未有丝毫畏惧,他收了灵脉,态度未改恭敬道:“师姐,我虽先天灵脉有损,但修□□会比旁人多花三倍的时间,我一点也不怕吃苦。”

“且……”他垂下头,犹豫了一瞬终是开口道:“且我无父无母,玄天宗如今收留了我,便是我的家了,若离开玄天宗,若不修习,我实不知道该干什么。”

林清悦一愣,盯了面前之人片刻,见他那副恭敬拘谨的模样,忽地想起方才落荒而逃的戚让海和戚瑞。戚让海是仙台戚家家主之子,而姜忱是戚家所荐的门客,从戚让海对姜忱的态度看来想必姜忱从前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林清悦本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只是这姜忱如此的处境与她当年初入仙途之时太像了。

天地之大,无处可依,唯有玄天宗让她有了切切实实的归属感,唯有修习让她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于是她苦拽住这根稻草,埋头苦练,许是苍天怜悯,给了她如此优渥的天赋,让她终是走到了如今之境。

姜忱此刻面上看着十分惴惴不安,浑身带着一种落水般的失落与悲伤。

林清悦忽而叹了口气,她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说不会像残卷中那般欺负姜忱吗?

她如今这番想赶姜忱下山的行径,又和残卷中那个恶毒的自己有什么区别。

良久,林清悦终是道:“记住你今日所言,可不要成为玄天宗的笑话。”

姜忱一听,蜷起的手微微松开,抬眼的桃花眼弯弯:“多谢师姐。”

林清悦再未答他,回到惩戒处,深深闭上了双眼,也不知今日这番心软,她日后会不会后悔。

第二日正午,烈日高悬,玄天宗五峰正中漂浮的青云广场中有两人被锁了全身灵力,沿着广场边缘做着蛙跳。

青云广场整整三里之宽,于青云之上两边望不见边际,戚让海与戚瑞被锁了灵力后全如普通人,在这样的烈日浇筑下绕这么一大圈蛙跳,不过开始便浑身湿透,青筋暴起,当真是叫苦不迭。

不时有人路过指指点点几句。

“这是阔刀峰新收的弟子吧,这是犯了什么错,新入门才几日,就受了如此责罚。”

“听说是欺负同门,阔刀峰峰主亲自罚的。”

“一入门就得罪峰主,这日后的日子可有的受了。”

戚让海咬着牙,挥了把汗,狠狠瞪向那几位议论自己的人。他自小被娇宠着长大,在仙台无人可管,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如今才进玄天宗几天,接连吃瘪,他朝那几人狠狠呸了一口,峰主又如何,他爹可是三家之一戚家家主……

然下一秒悬空的戒尺就落在了身上。

“继续跳,不能停顿。”峰主蒋天齐的声音从虚空中穿来,这代表着另一头阔刀峰,蒋天齐正在用水镜监视他们完成惩罚。

方才还在围观且指指点点的人顿时散了,戚让海背部受了重重一击,怕那戒尺再落下,于是只能不甘心的拖着疲惫的双腿继续做青蛙跳。

远处云台的阴翳处,姜忱默默注视着前边发生的一切。

他今晨才得知阔刀峰峰主是仙台人,原来昨夜,林清悦竟是以这种方式在替他撑腰么?

姜忱心中顿时涌上了一阵复杂难言之感,然也就一会,他的神色再度恢复如常。

那在魔堑中听了无数次的名字,没料到竟是如此性子。

玄天宗天门口,林清悦送别妙法。

妙法此次并未兴师动众,只通知了几位亲传弟子与长老。

除却姜忱,妙法的三个弟子中,大弟子简然几年前便接了仙门重任,于禺山上守护仙魔交界的屏障。二弟子云从意素有职务,需教管新入门弟子,如今有空相送的,便剩了林清悦一人。

妙法撂下重担,面上轻快,一瞬之间仿佛年轻十岁,相反林清悦却满腹心事,原本就冷肃的面容显得愈加冷了。

妙法摇摇头,将手覆上林清悦的肩:“阿悦,你之心境,还需磨练。”

林清悦从心事中抽离,与妙法似堪破一切的眸子对视。

妙法叹口气,望向天门蜿蜒而上的层层石阶:“人若困于过往囹圄,只会陷入无尽痛苦中画地为牢,修习之人,最讲究心境安澈,有些事情,你也该做个了断了。”

林清悦缄默不言,师尊果然已经知晓了未央夫人与林萤来寻她一事。

她经昨夜差点走火入魔一事,忽而对此事也想通了,横亘的怨恨若作为修习的动力还有存在的必要,但若开始动摇心神,便必须要解决了。

林清悦拱手相应:“弟子知晓,定会妥善解决。”

妙法见她颇为听话,笑了笑道:“还有我那个新收的弟子姜忱……”

“就拜托你了。”

林清悦刚好看些的脸色又苍白起来。

她如今是只想离那姜忱越远越好。

“我……”

“不要再说拒绝的话了,这么多年,为师有拜托过你一件事吗?就这一件,还是为了你好……”

林清悦:“……”后面的话她已完全听不进了,只想快些将妙法送走,于是连忙拱手道:“弟子遵命。”

只是她应下是一回事,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玄天宗是玄武大陆第一宗门,天门口每日人来人去皆是仙门贵客,正午时分,一顶与其余仙轿风格迥异的毡毛金轿停于天门前,仙轿旁拥簇着不少披毛氅戴毡帽的北梁人。

如此浩大的排场,是北梁王派人来接妻女回家了。

林萤浑身机械的被人从玄天宗请出,旁人不知,觉得她有个天才的姐姐,有个权势滔天的父亲,都朝林萤投来艳羡的目光,然只有林萤自己知道,此次她来玄天宗求助乃是破釜沉舟。

北梁王就是个疯子,他几日前便处置了那位马夫,听说那马夫死的时候,浑身找不着一块好肉。他在意名声,虽不会让林萤死,却有千万种法子能折磨她母女二人。

她不能回去,可她和未央在这天地之间,又还有何处容身呢?

“二小姐,夫人,就与奴才一同回去吧。”北梁王身边常伴的太监乌图谄媚的笑着。

然林萤却窥见他那隐藏在污浊双眼深处的嘲笑与不怀好意。

林萤未动,乌图伸手就要来拉。

如今她可不是王府高贵的千金小姐了,乌图自然无所顾忌,然他的手未碰到林萤,却率先被一阵灵力波动甩到了地上。

乌图睁开半只眼睛,瞧见一双月白金纹饰的碧玉靴,再视线上移,便望见了一位眉眼带笑的圆脸女修。

凡人最重修仙之人,是以乌图不敢得罪,立马从地上爬起朝女修行礼,笑意直达眼底:“参见仙长。”

女修见他老实了,于是转而朝向林萤,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根骨倒也不错,行了,跟我来吧。”

林萤见这女修未着玄天宗法袍,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见其方才动作却是为护她,便也管不了太多,便拉住未央夫人的手就要与女修一同离开。

“仙长这是作何,这是我北梁府的夫人小姐,来此地探亲,如今正要归程,我家王还在家等着团聚呢。”乌图急忙上前要拦。

那女修停住脚步,拂尘轻揽上肩笑道:“那便叫你家王爷不必再等了,我看上了你家小姐,想要收为座下弟子。”

此话顿时如一记轰雷在乌图耳边炸开,而林萤与未央夫人也是随之一愣,继而便被狂喜所覆盖。

林萤一双惊吓过度的鹿眼与女修温柔慈悲的眼睛相对,这些天的担惊受怕仿佛一瞬之间顷刻消融。

无论这女修是何门派,这下,天地之间,总算是有一处地能让她容身了。

林清悦站在问剑峰的观台上,一直瞧见青莲教的梵音长老背影消失在了天门口这才转身。

一转身便对上了云从意满脸促狭的笑意。

云从意抛给了她一袋糕点,扶额无奈道:“那天山蚕丝,师尊可养了整整一百年,她这才刚走,你就转手把它当人情送给了梵音,等师尊回来,不得哀嚎三天三夜。”

林清悦淡淡开口道:“天蚕丝用于普通法衣无用,只有被做成袈裟,才能发出普渡暗夜的佛光,发挥天蚕丝的最大功效,她老人家当是会理解我这番苦心的。”

她说完解开了糕点袋子,见其中所装竟然是她北梁特产,梨花状的图德小糕。

"今年入门的新人中有几个北梁人,玩牌输给我的,想着是你家乡的甜点,你应该爱吃。"

林清悦低头端详这些小糕点,她有多少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许是从北梁离开后,便再未尝过。

从前与北梁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而如今送走林萤,她心中多年的一根刺似乎就这样被生生拔除。

这么多年来,她究竟是在和谁较劲?和谁,似乎都没那么值得。

林清悦收了糕点,对云从意露出了一抹笑容:“多谢师兄。”

“小事,小事。”云从意被这笑容一晃,立马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挠了挠头,一会又搭上了腿,最后还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于是继续回怼道:“不过你说的这么好听,也不是白送给梵音的啊,不也提了条件,你那小妹资质一般,进青莲教都够呛,哪里有资格做长老亲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