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凤求凰
竹声簌簌,钟声杳杳。
孟夷光看着谢琮,她的目光永远带着点颇骄矜的淡淡,轻飘飘地浮着,却叫谢琮每每都慌乱都不成样子。
谢琮想要握住孟夷光手来诉说衷肠,倾吐真心,却只得到孟夷光似有些羞怯的明媚笑意,与她纤细白腕上垂挂着的浅碧色丝绦,那丝绦叫他紧紧一拽,不免得坠下几片玉楼春洁净花瓣来,惹得孟夷光娇嗔一眼。
谢琮看着孟夷光,觉得她好像并未生气,也并没发觉什么,便出声笑着道:“是我的错,咱们已有一月余未见,我太过想见到夷光你了,便一时失了分寸。”孟夷光轻扯衣袖,谢琮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反应过来,连忙放下。
谢琮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叫锦帕包裹着的步摇,步摇是凤凰衔牡丹花枝样式,累金丝镶点翠嵌宝珠,凤嘴里衔着数串描金珊瑚珠流苏,打眼一看着实金光璀璨,熠熠耀眼,谢琮小心翼翼地献宝般奉到孟夷光面前,声音温和:“这是我特意叫人去打的,正好待夷光你及笄礼上佩戴。”
大邺女郎皆是十六岁及笄,若非是孟家打算送她进宫为妃,这年岁早已许好了婚约,只等着十七八时候嫁出去了,孟夷光是七月十九的生辰,算下来只有不到两月时候,不过因着先帝国孝耽搁,如她这般快要及笄或是已然及笄仍未定下婚约的不少,毕竟官家后宫可还一个未定。
看着步摇,孟夷光双眼笑成弯粲然明亮至极的月牙,好似欢喜得很,却没伸手去取,她素手支颐,露出截叫青裳衬得分外雪白的小臂,那朵绽得正正娇艳的玉楼春拥簇在她面颊旁,却更显出孟夷光那极为灵秀的清艳娇媚,着实称得上活色生香,比那步摇可要晃眼多了。
她就这样笑意殷殷地望着谢琮,流转的目光如一泓春水般温柔,轻声说道:“这步摇实在华贵漂亮,当真不知该叫我说琮哥哥你是有心还是无心。”孟夷光垂眸,苦恼之意霎时尽显。
孟夷光伸手柔柔地也虚虚地搭在谢琮臂上,目光萦绕着谢琮:“琮哥哥,你不是说会请梁王妃娘娘来孟家的吗?今日我舍下脸面,也不怕你笑我不知羞…”
不管谢琮急匆匆地想要说什么,孟夷光注视着谢琮,继续不容阻止地道,“可是我日日夜夜盼望着,心思雀跃又紧张,却怎么也等不到梁王府来下聘的消息,就好像你已全然要把我抛却了,叫我只能茫茫然地去看你给我的玉佩,赠我的那束虽枯萎却叫我置成书签的桃花,你为我画的小像,来想着你在上元夜河灯下为我许的誓言,我还记得你同我说‘此生此世定不叫孟家夷光羡旁家双飞燕,恨蓝桥路远,怨镜里孤鸾’,还有你说要与我‘一生一代一双人,绝不弃我’,饶是我知道你定不是那等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也还是心头惶恐,我今日想要来见你,就是想要叫琮哥哥你这在我心中天底下最最好的人物来为我定定心,不叫我这愚钝人成日里头胡思乱想来吓自个。”
孟夷光含情凝涕,梨花带雨,一派娇弱可怜态,同她平常那样明艳娇俏有些任性骄傲的模样比起来,更是惹人怜惜,不由得深恨谁惹她落泪,她的泪珠挂在眼下,自然落不到谢琮手上,可却让谢琮只感手心灼然。
谢琮望着孟夷光,知道自个没法再粉饰太平地遮掩隐瞒下去,他只能低头掩面颓然说道:“夷光…我并不想蒙骗你,可是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我害怕你会不高兴……”他抬眸,着急地表明心志,“但我对你的誓言绝不有变,我倾心于你,也只钟情于你,此情此志不泯不渝,忠贞不改!”
孟夷光不应话,只是继续泪眼看他,那滴过于剔透的泪珠落到她下颌上,被她轻轻用手帕拭去,帕上云绣出的精巧蝶扑花被小小地洇湿一部分。
谢琮见孟夷光无声无响,只能略有艰难地接着说下去:“夷光……,我同母妃禀告你我之事,可母妃因…因不喜孟家没落,所以不许我娶你为世子妃。”
谢琮生得副大邺谢家惯有的精致好皮相,他眉目清朗俊俏,唇红齿白,如天光初晴时淡淡薄薄的熹微,清淡而温和,说起话来永远温声细语、笑意盈盈,那张带着淡淡苍白颜色的面庞俊秀而清雅,身姿清瘦颀长,带着些许单薄与羸弱,只有偶尔极欢喜时候笑出来时,才有着这年岁应有的年少春衫薄的意气风发,他是很讨人喜欢的。
此时谢琮双目低垂,垂头丧气的样子叫人看了就不禁心疼,可孟夷光虽还是副泪眼婆娑模样,但却显得出奇冷静地细声问:“梁王妃娘娘平日品行高洁贤良,怎会是如此市侩势力之人呢?可是有何误会,琮哥哥,你可有好好地同梁王妃娘娘谈谈?或许说清楚,她就改变心意会理解支持你我呢,再或者还有梁王殿下,梁王殿下笃信佛法,应是不会理会这些所谓富贵权势的,琮哥哥可有寻过梁王殿下意思?”
谢琮摇摇头,低声说道:“母妃说了,她的意思就是父王的意思,他们皆不允我娶你为世子妃。”他目光似是永久地被紧紧钉在亭子的青石砖地面上,声音低低沉沉,“他们说已为我选好世子妃,是…是枢密副使楚世渡的孙女。”
孟夷光听着这人选,不由得微微一挑眉,但很快地遮掩下去,冷眼看着谢琮。
谢琮并未发觉孟夷光神色,他依旧深深低着头,口中接着道:“母妃说已与楚家商议好,此事绝无更改可能,母妃说若是你我当真情投意合,可许我纳你为侧妃。”他急急抬头,想要争取孟夷光应允,“夷光,我如今虽无力娶你为妻,但日后定会补偿给你千倍万倍比之如今这世子妃名分更好的东西。”
“补偿什么呢?”孟夷光轻轻地出声问道,略颦眉格外不解疑惑模样,她看起来神色太过平静,以至于谢琮竟完全愕然地愣在原地。
谢琮不知该不该明说地嘴唇嗫嚅着,孟夷光隐约明白几分,顿时觉得眼前谢琮荒唐又愚钝,实在不该过多浪费心神,便冷下脸面:“夷光卑微,承不得世子厚爱,往后各自婚嫁,两厢安好才是。”说着她就站起身来。
谢琮一看孟夷光打算离开,顿时慌了心神,他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地牢牢拉住孟夷光手腕,惹得那朵玉楼春香消玉殒,不过谢琮实在理不得这些无谓小事,他紧紧地看着孟夷光:“夷光,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要再瞒你,你等等我,那样等以后我能轻而易举给你的,就是琅琊侯现在想要你进宫去争去夺的后位,等到那时候就谁都阻挡不了你我,我会给你这天底下所有最最好的东西,叫你受着世间所有女郎的艳羡目光。”
谢琮紧握孟夷光纤弱手腕,丝毫未觉孟夷光疼得不住颦眉,只自顾自地向孟夷光表白:“夷光,我知道从前你为何选我,你不想要进宫去掺和那些后宫争斗,你只想要安安稳稳享着安乐富贵,你放心,你嫁给我为侧妃我定能把你护得稳妥,有我在,谁都伤不得你,你只要好好地待在后宅,咱们也可以好像寻常夫妻般浓情蜜意。”
他双眼亮得奇异而可怖,“我也只会让你生下延绵梁王府血脉的世孙,日后事成我便册他为太子,你相信我好不好?你一定要相信我!”
孟夷光看着谢琮,心中只觉谢琮以及梁王府实在异想天开,看着便可笑非常,趁着谢琮沉溺那不切实际妄念,她用力地甩开谢琮桎梏。
而不远处山峦上,皇城司复述谢琮言语的侍卫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下,垂头不敢看谢璋脸色,只能俯身跪下,魏良策与几个随身服侍谢璋的小太监听着由皇城司转述来的这大逆不道言语,也连忙慌乱地诚惶诚恐跪下来,谢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这惶恐颜色,漫不经心地哼笑道:“何必搞得这样紧张兮兮,这天底下谁不想要坐坐朕的位子,心里头想想和口中说出来。”
谢璋悠悠叹道:“父皇从前总讲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其实若不是朕侥幸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间,那我们谢家宗亲岂不各个都有机会掌掌这大好江山,所以这是朕之过错啊。”他笑眯眯的,看起来着实可亲。
谢璋敢这样说,可底下跪着的一众人却实在恨不得自己生下来就是聋的,魏良策只能低眉顺眼地小心回道:“圣人受命于天,岂有罪,是旁人痴心妄想才是。”
谢璋睨了眼魏良策,在层叠的碧影里他目光极为明准地放在孟夷光身上,然后一片寂静无声里,谢璋就看着孟夷光不知同谢琮说了什么后,就毫不留情地素手给了谢琮一巴掌,谢璋小小地惊叹一声,而后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琅琊侯府孟家的孟夷光。”谢璋舌尖轻抵上颚,竟有些止不住的笑意慢慢涌在嘴角,他缓缓地几近叹息念道,“孟夷光,孟夷光……”
谢璋很想要见孟夷光,这是他头一回有这样强烈的欲望去想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