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倬等待着她的回音，就像是等待着一场法庭的宣判，庭间无人说话，他连原告的身影都未曾见到，每过一秒都像是熬过一年。

心里七上八下地担心她会拒绝，连空气也浮现出一股焦糊味。他不堪忍受沉默，开始在屏幕上敲出第二句话：“如果你需要休息几日的话，我先回，届时去接你。”

还好，她没给他退步的机会，在他还在斟酌用词时，就给了回复。

十分活泼的表情包，一只手举红包的大笑熊猫，配文“收到！”

她又附加一句：“好呀，准备出发！”

他松了口气，删掉打了一半的话，看着那熊猫憨态可掬的表情，垂眸点开红包界面，顶额发了一个。

熊猫都有红包，总不能让她空手喊收到吧。

但微信这个红包限额也太少了。

再发一个，毕竟两条消息呢，一条一个，不能让她陪自己白跑。

但两个顶额红包凑出的数字不太吉利，后天开车上路，需要凑个顺眼的数，再发一个。

他垂眸看着屏幕，数字吉利点了，但还差点意思。

还待再发，对面已连着甩了几个叹号过来，问他抽什么风，是不是酒喝多了开始撒钱？

秦七襄正在电脑前抠图，手机连响三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点开一看，三个红包排排坐。

莫名其妙，但她接收得毫不犹豫。

他想解释两句，字还没打出来，却一拍脑袋轻声笑了出来，可能真的是如她所言，酒喝多了。

他再怎么解释，也逃不开这其实是他情绪的一时失控。但如今他还不能去捅那层窗户纸，万一她没这方面的意愿，拒绝了他，后天不愿和他一起走该怎么办。

时机不对，他望向窗外迷离灯火，还得再等一等，他需要耐心。

他一向很有耐心。

夏夜的风抚平他混乱的情绪，他低头简洁地回复她一个理由：“回去的路上要开很久，怕你无聊，买点零食吧，不够和我说。”

秦七襄点着鼠标，耳边响起手机提示音，低头看了一眼，随意回复道：“天气太热了，我才不出门啊，你自己买。”

她今晚修图还要不少时间，明天只想好好休息。抬头回到屏幕上时，发现刚才的操作被她手滑取消了，内容没保存。

不过还好，一次抠图操作也只是四分钟的事，重新开始就行，但心里仍然腾起淡淡的烦躁。

大概做这种枯燥工作的时候，谁的情绪都不会太好。

而周倬的消息又来：“想吃什么？我明天送你去，不晒。”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烦却没有将手机静音，仍忍不住垂头看，看完了又不满意，胡乱打一句：“四川的兔子广东的鸡，东北的烧肉浙江的鱼。”

周倬：“……”

周倬：“那明天我请你吃饭？隔壁新开了一家墨西哥菜，评分不错。报完八大菜系，吃点外国菜怎么样？”

她听见手机提示音再度响起，心里念叨着：不回了不回了，却在第二声出现时，又一次拿起。

这次是邀约。

心头掠过一点怪异，随后又想，周倬这个人不能用寻常逻辑来思考，他神经回路和别人不一样。

请她吃饭大概是感谢她抽出假期陪他折腾吧，这么一想，她好亏哦，必须得吃回来！

嗯，还得睡回来！

周倬等了一会儿，对面的回复才姗姗来迟：“行啊，我妈明天又可以不做饭了，她得多兴奋。”

见她同意了，心中欢喜，带着点雀跃，再给她发消息想聊一聊明天的安排，对方回了两句就说要抠图，明天再说。

这次，她正式将手机静音，开了勿扰模式。不能这样走神下去，不然图是真的修不完了。

终于可以全心全意投入修图大业了。

周倬见她确实不回了，才关上窗，拿起睡衣去洗漱。

今晚偶遇的结果有些差强人意，如果身上没有酒气，带点淡淡的清爽香味，或许会更好一些。

冲干净头上的白色泡沫，他洗完走出淋浴间时，顿了一下，拿起浴室镜前的身体乳。

明天还要去接她吃饭。

不知道她平时更喜欢什么气味。

躺进床里，他还在思考明天究竟穿哪件衣服，用哪款香水比较好，灭了灯，辗转半天，睁眼难眠。

他想起今晚那个陌生网友的问题。

对方既然求问于他，他是不是也可以求教回去？

点开手机，郑重地回复：“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出于朦胧的好感和关切吧。”

“请问一下，女生大概率会喜欢什么样的气味？”

对方没回，他打开各类搜索栏开始研究。

夜空汇聚的云气慢慢散开，透着一点光边。

夜色已深，他闭眼告诉自己，该睡了，否则明早起床会气色不好，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大量文字，用黑体3号强调了一段标题：“男性信息素会提升女性黄体化激素的分泌频率与心情。”

拍了拍脸，他熄灭手机睡觉，室内暗下来。

秦七襄打开房间的灯，擦着湿润的发尾坐在床上。她已处理完图片后期，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露清爽的柑橘薄荷香，打了个哈欠，点开手机。

凌晨三点，右上角有消息提醒，Lucas居然回她了。

秉持着好奇，她点开消息，APP那巨大的银河开屏在手机上停留了足足五秒，入目是雪花般的消息，基本都是昨夜流星雨的图片分享。

她退出繁杂的消息红点，滑开Lucas的头像。

他的回复没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说他也不了解感情，却又问她女生大概率会喜欢什么气味。

他最近要约会？

她撇了撇嘴，大神连信息交换都不愿对等，还想从她这儿获取有效信息，过分了吧？

手机屏幕的光闪烁，秦七襄腹诽着打了几行字，发给Lucas。

“香气是非常私人的东西，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也不太愿意和他人分享。”

“我见过非常喜欢水生花调的女生，也见过一闻见水生花调就会晕眩呕吐的女生，基本不存在一个大众都爱的味道，除非是青柠薄荷。”

此刻，在她对门的一间房里，灰色床单上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枕旁的人已陷落清明的梦中。

她发完这些，便打了个哈欠，点开微信看周倬后来又给她发了什么消息，也就是一些菜色选择和劝她早些睡觉的话，就是这些分享里为什么还夹了两张香评截图。

是想买香水送给谁吗？

呼吸有些发紧，她捂住胸口微微皱眉，些微烦躁地划进朋友圈，屏幕里各色图片叠罗汉似的摞成高楼。

不断下划，浏览那些图片来转移胸口不适，自嘲地冷哼一声：自己是像周倬一样有病吗？居然在介意。

屏幕里，大片火烧云撞入眼帘，天空被染成粉紫色，流云勾着橘色的边在天际飘荡。

好美的一张照片，她下意识地点了赞，之后才注意到浮在图片上方的文字：“晓看天色暮看云①，后会可知处②。”

这谁啊，酸倒牙。她挂着笑意，定目一瞧，所有的冷哼、自嘲、紧张、烦躁的情绪都消散得无影无踪，笑意再无法维持，眼眶浮起热意。

世界一片虚无，她似沉落深海。

想再取消赞已无意义，麻木地扔掉手机，缩进被窝。

头埋进枕头里，感觉有水汽浸在脸上，肩头颤抖着，她才找回失落的情绪。

发图的人，怎么会是他啊。

那个该死的，可恶的，讨厌的，又让她有一些怀念与感伤的，前男友，孙汉邈。

窗外，风逐渐吹散层云，云浪起伏着向西涌去。东方露出了一丝曙光，树梢的飞鸟醒来，开始一日歌唱。

很快，天光大亮，闹钟的铃声吵散了酣睡的空气，秦七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枕旁来回摸索了一下，划屏，一室安静。

强光在玻璃上跳跃，周倬推开窗，深吸了口气，一团团白云漂浮在碧空中，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浴室传来吹风机的轰鸣，他洗漱完吹干头发，边吃早餐边划开手机，回复合伙人的消息。

那家伙后天才能落地，他要去接机。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拉下系统通知栏，准备浏览今晨的新闻，眉梢微挑，看见了昨晚那名网友给他的回复。

对方推荐的大众偏好居然是青柠薄荷？

虽然说不出是哪里奇怪，但结合昨晚搜索栏显示的女性偏好，好像也合理。

不由得打字询问，还有没有其他的一些注意事项。

然后将碗筷叠置，放进洗碗池里冲洗干净，再打开消毒柜烘干杀菌。

收拾完毕后，他捡出自己零星的几瓶香水，对着它们陷入沉默。

青柠薄荷是哪种？

他研究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女香，他没有这种类型。

男香多辛辣凛冽，不太符合女性喜好，他收起那些香水，想到了母亲常用的身体乳。

立刻转进浴室，对着镜前的那罐身体乳研究了半天：苦橙，鼠尾草，白茶，琥珀……

不是青柠薄荷啊。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离开，感觉浴室的门正咧着大嘴对他发出了一阵嘲笑。

算了，先不考虑这些，他从衣柜里挑出几套衣服，轮着试了一遍，领口系上又解开，感觉一般。

时间流逝，伸臂从头脱下上衣，前额碎发凌乱，柔软地半遮住眼睛，对着镜子拨了两下，还是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劲。

突然就失去了出门的勇气，躺倒在床上。

他望着窗外白云发呆，日光渐渐高升，落了缕金灿灿的光在胸口，烫得心脏狂跳，仿佛有事情亟待解决。

伸手去够丢在一旁的手机，点开，显示已是十点多。发给七襄的消息还未收到回复，他斟酌着，鼓起勇气给她打去了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明·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②化用自：宋·黄公度《卜算子·薄宦各东西》

薄宦各东西，往事随风雨。先自离歌不忍闻，又何况，春将暮。

愁共落花多，人逐征鸿去。君向潇湘我向秦，后会知何处。

③出自：唐·郑谷《淮上与友人别》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