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壶秋月

15.巧推辞冰雪聪明姚玄镜

虽说薛放是存心想逗逗这位新科姚榜眼,但等他真叫姚栩冷冷地瞪上一眼,心里又觉得有万般委屈。

为什么非得要来礼部,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天子当着内阁辅臣的面,说是想多多亲近新科进士们,实际上他也有的私心在。

姚栩的殿试策论可比叶颀出彩太多,至少在他的心里是如此以为。把叶颀提到榜首,说到底只是想看看大彰是否还能再出第二个姚疏——所以甚至不惜把姚疏本人的孙子往后稍了稍。

理由很充分,但他对姚栩的愧疚也是真心的。即位以来,算上加开的一次恩科,这是第三次春闱了,目前为止最合他心意的,只有姚栩的文章。

可谓是形神俱佳,龙章秀骨。

薛放上赶着来这恩荣宴,最想亲近的那个人,也只有姚栩。

以是他才越过了就坐在自己下首最近处的状元郎叶颀,偏要把姚栩第一个叫起来说话。

静观姚栩其人,与其说君子如玉,倒不如赞他若冰壶秋月更加贴切。

周围有意同他结交的进士并不少,薛放冷眼盯了姚栩半天,却见他不论对方出身、名次,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淡然,甚至对谁都没有笑过一下。

冰卿,多合适呀。

皇上美滋滋地,还不忘为自己一时兴起赐字的举动找补:“朕观新科众进士中,以姚卿最为年幼,未及弱冠荣登三甲之列。今日一见,姚卿才貌双全,实乃少年英才,更似冰壶秋月,莹彻无瑕。”

他一股脑地把心里想的全都说了出来。

戴春风在一旁看着皇上难得孩子气的一面,又见姚栩脸上波澜不惊,甚至没有半点感激或是惊喜,就知道这两人怕是要不对付了。

姚榜眼明摆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咱们这位小祖宗可是浑然不觉,还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拟冰卿二字甚妙,竟是等着姚栩夸他呢!

落在月仙眼里,却只觉得他堂堂天子好生做作。

先帝今上这对爷孙俩,执政理念未必完全相同,借着姚家拉拢天下读书人这一招却是出奇的一致。先帝在时自己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父亲在吏部政绩平平,他老人家就是想拿姚家做文章,也只有祖父供他抬举。

今上运气可真是好,姚家如今一门三进士,祖父是状元郎,孙子稍逊一筹竟也点了个榜眼入了鼎甲,这下自然是得可着劲地逮着姚家这对祖孙来说事,好叫天下读书人都看清楚了,厚待如今的姚家便是厚待日后金榜题名的每一个栋梁之材。他可真是从爷爷薅到了孙子,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用来立明君人设的机会。

拉着自己一唱一和便罢了,还要上赶着赐个表字,赐便赐罢,可这“冰卿”的“冰”字……

他故意在打趣自己待人冷淡是吧?!

别人听不出来他在揶揄,自己却听得真真切切,“冰卿”二字前后刻意的停顿,玩味的尾音,探究的眼神,皇上这分明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暗暗拿自己玩笑一番。

一国之君,调戏臣子,成何体统。

他休想称心如意。

月仙傲然抬起头,不闪躲,正正对上天子似笑非笑的那双眼。她的视线明晃晃地在他脸上扫过两轮,这才从容不迫地垂下眼去,风轻云淡地拱手俯身,向他告罪。

“皇上亲赐冰卿二字,臣感激不尽。然臣之祖父已为臣拟字玄镜,只因臣尚未行加冠礼才不曾禀明,望皇上恕罪。”

语气很遗憾,脸上的表情可一点都不遗憾。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要皇上赐的字了。

薛放碰了个软钉子,倒也没有生气,毕竟是自己打趣姚栩在先。

而且姚栩实在聪慧,自己前脚才借姚疏旧事拉拢进士们,他后脚便能活学活用拿姚疏来婉拒自己。

姚疏是他的祖父,也是皇上的老师,老师给自己的孙子拟了表字,皇上也不好硬叫人家改一个去。

罢了。

他摆摆手道:“姚卿平身吧,既已有家中长辈拟定表字,朕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

月仙才不跟他客气,利索地起身对着皇上微微一拜,便规规矩矩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眉目间也不见半分慌乱。

如此沉稳,真有几分大将之风。

薛放越瞧姚栩越满意,更生出几分欣慰和骄傲来,也不再提为姚栩赐字的事,转而又点了方才闷闷不乐的那位进士,安慰勉励了几句。

探花郎何良愤愤地撂下银箸,他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圣上不仅越过状元去跟姚栩说了半天话,还直接赐字给他!

姚家书香门第,难道还能想不出个表字来给姚栩吗?

再说这姚栩就更离谱了,哪有这么不识抬举的人,皇上亲自赐字,他竟然婉拒了。只怕是姚疏本人都不敢这么拂皇上的面子吧。

状元叶颀虽然没有何良那般愤懑,但心中像有面鼓在敲。

此次春闱,他有幸高中头名,实在是意外之喜。传胪之后,他还特地去拜谢了两位主考官。邱慎思为人严肃,除了勉励和恭喜之外并未多言,只说以后在翰林院来日方长。

苗洞明却意味深长地提点道:“若非你出身布衣,便是那榜眼来做状元郎。”

叶颀原本还对苗洞明的话将信将疑,待看过今日皇上为姚栩赐字这一出,他算是彻底明白了,皇上还是更喜欢姚栩的。

谁又能不喜欢呢?

姚栩虽说有些男生女相,但放眼筵席间的这些进士,看脸他算是最俊俏的那一个了。便是全京城年纪相仿的少年郎里,恐怕也难找出比姚栩容貌更清俊的。若是非要挑他哪里不足,也只是姚栩身量略显清瘦些罢了。

这样一张脸,配上才学和家世,只怕是会引得各家争相招他为婿。皇上待姚栩也是极为亲厚的,难保不是存了给姚栩指婚的心思。

在恩荣宴开始前,他亦听到几个士子悄声谈论,说姚栩和静安长公主是青梅竹马,兴许日后还能迎娶殿下。

想到这,叶颀忍不住又多看了姚栩两眼,见姚栩也抬眼望过来,他连忙露出一个微笑,不想姚栩竟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嘴角连个笑意弧度都没有。

玉面公子,不苟言笑,还真当得起圣上的“冰卿”二字。

要说在座诸位当中,有谁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姚栩推辞得对,那真是除了连濯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连濯得了二甲第十五名,又是临川侯府的二公子,身边自然少不了同年来结交。他打小就见惯了旁人如此巴结大哥,正为此举感到不齿,听了姚栩有理有据的推辞,更觉得他人品贵重,正直不阿。

不过,若是平心而论,连濯也不得不承认,皇上的“冰卿”二字虽然刁钻,但却实在绝妙。

他的目光从姚栩身上收回来,欲斟酒回敬身边的同年。恰巧有个侍女捧了一壶酒要为他添上,酒虽未洒,壶却不轻不重地在桌边磕了一下。

连濯一句“无妨”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那侍女深深埋下头,行了个极为敷衍的福礼,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侍女拧着秀气的眉,气哼哼地鼓着双颊快步走下了月台。等到远离了月台下面三甲进士们的坐席,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低眉垂眼的模样,扬起秀丽的脸庞,恨恨地往地上跺了一脚,自言自语道:“真是没用,居然搞错了!”

端庆宫的大宫女画眉正躲在戒石亭的柱子后面张望,一瞧见侍女的身影,就急匆匆地沿着甬路追过去。

画眉连行礼都顾不得,抢先一把捉住她的手,“殿下,快跟奴婢回端庆宫吧,再不走,太后娘娘那边就该瞒不住了!”

十七岁的静安长公主薛敷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因长公主殿下尚未议婚,且昭兴帝膝下无子,故而殿下一直在端庆宫里住着。

端庆宫历来是太子居所。

今上登基后,静宜长公主早就随着她母亲冯太妃搬去了宁福宫同住。虽不知静安长公主同皇上说了些什么,但皇上能特允长公主继续居住于此,可见对于这个妹妹是格外疼爱的。

薛敷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得到月台上人头攒动,再远处大堂上的情景被挡得严严实实的。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任性过了,自从她隐约地猜到就是自己当年的口无遮拦害了阿栩和月姐姐之后,便收了性子,乖乖地做一个循规蹈矩的郡主、端庄稳重的长公主。

在没有阿栩的时候。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不守规矩,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偷溜出宫,因为阿栩不仅病好了,还被皇兄钦点为本次春闱的榜眼。

真想看看阿栩长大了是什么模样啊……

小时候就好看的不得了的阿栩,现在一定是个翩翩少年吧。

长公主任由画眉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往礼部外面走。画眉觉得殿下快要难过得哭出来了,却不想长公主用力地捏住了自己的手。

三月开春的风,即使尚未褪尽的一丝冷意中也含着温柔,再温柔也不及长公主明眸中一汪盈盈春水。

殿下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对谁发誓:“没关系的,日后总会有机会再见。只是不知道阿栩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就算阿栩忘了,我也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薛放:冰卿!快夸夸朕!

月鹅:婉拒(嫌弃脸

连濯:姚贤弟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