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香樟街就一家K厅,离学校不远,过了巷口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K厅的门脸属实瞩目,远远的就能看见花花绿绿亮着的灯牌,大大的写着:天上人间。

许南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纸醉金迷的不良场所,后来才得知只是一家普通K房。

等他们三人找到包间,其他人已经到齐了。

许南枝打开门的时候,音乐声明显降下来。房间里顺着沙发坐了有八九个人。程诺坐在包间最里面的位置,站起来向她招了招手。

许南枝对着坐在门口的朋友笑了笑就向里走去,坐到程诺身旁。

包厢中央的桌子上已经摞了好几碟盘子。头顶花红酒绿的光球照得许南枝有些晃眼,一时间她都没有认出谁是谁。

“哇,你们是来唱歌还是来狂喝酒的?够叛逆!老娘喜欢!”周星晚在她身旁坐下,看着桌子上的空酒瓶有些哭笑不得。

“来来来,你也整一个。”蒋凡说着推给她一本薄薄的酒品单。

周星晚毫不犹豫地接过,目光停留在果酒一栏。过了一小会儿,她按了下铃,点了果酒栏最下方浓度最低的苹果酒。

蒋凡调侃着说了句:“你这也不行啊,还以为你高低整个30度的酒。”

周星晚骂道:“30度?你他妈想喝死我呀!”

等酒的期间,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

大家基本初中的时候都是同班,中考结束后各奔东西,虽然都在榆川市上高中,但是不在同一所高中,日后再见也难免艰难。

除了周星晚,她是在榆川一中的初中部读的初中,但是和许南枝宋子清从小一起长大,再加上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各大社交场面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周星晚聊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哀叹她逝去的青春,身旁的几个人看着她多愁善感的样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几分钟后,酒水上桌,周星晚抹着泪吞了一大口果酒,和对面“志同道合”的悲伤蛙蒋凡感叹了会儿飞逝的时光。

接着,她歪过头,把面前的鸡尾酒杯推给许南枝,泪还没擦干净:“要不要尝口?度数很低的,就和喝汽水没差。”

许南枝犹豫了两秒,回过神婉拒道:“算了。”

周星晚撇了撇嘴:“就尝一口没啥大事儿吧。”

“我爸能闻出来。”

周星晚嗓子微动,嗤笑道:“就你爸那样了他还能——”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许南枝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大概猜出了她想说什么。许承志经常喝的酩酊大醉,怒目圆睁的样子看起来要打人,他自己就一身酒气,哪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歌曲切了一个又一个,大家站在房间中央跟着屏幕上的歌词鬼哭狼嚎。许南枝看着眼前晃动的身影,已然记不清自己上次这么放松还是在什么时候。

许承志对她一直管教很严,如果不是今晚周星晚叫她出来,她可能很久都不能感受到这种活着的感觉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周星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穿自己喜欢穿的衣服。

她盯着自己身上宽大的T恤看了一阵,思绪游离间,她手里握着的手机滴的亮了一下,许南枝盯着备注名看了一会儿,划开屏幕点进对话框。

【麻麻:你下下周来咖啡馆兼职吧。老板他妈正好是我朋友。】

简洁凝练的语言,许南枝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她再发过来别的什么信息,目光在空中呆滞了几秒,才缓缓地收起手机。

周星晚探过身:“怎么了?”

“我妈,就我之前说的兼职,她给我找下了,下周军训完就开始。”

刚刚PK完一首歌的程诺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着话题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找兼职了?哪里的兼职啊?”

“就酒吧街那片。”

程诺听后欲言又止,半天才说:“酒吧街那片很乱的。”

许南枝笑着叹了口气:“没办法,我爸欠的债总得有人还。”

程诺头上顶着问号道:“你爸再加上你妈的工资应该够还债了吧。”

周星晚怼了怼她的胳膊肘示意她闭嘴。

许南枝愣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微微扯了扯嘴角,淡笑道:“我爸妈他们离婚了。”

程诺闻言住了嘴,许南枝余光瞟到还亮着的手机屏,和母亲的聊天框依旧只有那一条信息。

别人的父母离婚之后也是这样冷漠吗?

还是只有她这样。

包间内又恢复了喧嚣,许南枝看着面前的果酒突然萌生出一饮而尽的冲动,但是却被紧随而来的无力感打败了。

其实她本也就不该期待什么。

大家相互告别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周星晚担心她一个人走回家怕黑,跟着她走到学校门口才离开。

许南枝挥手告了别,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往许承志租的旧小区走着。居民楼简陋陈旧的红砖墙面的一角爬满了爬山虎,有好些年代了,窗户上罩着的铁丝网也是锈迹斑斑。

头顶的天黑压压的,几个单元楼内的声控灯明明灭灭。许南枝走到楼下停步,仰头望向单元楼顶部自己家的位置。

厨房里还留着一盏小小的灯,在浓郁的几乎不可见月光的夜幕中扑朔。

许南枝从挎包里掏钥匙的动作停了停。

许承志还没有睡。

她有点害怕。不敢上楼。

上一次她晚归,正巧遇到喝多了和朋友打完麻将的许承志,可没少挨巴掌。这次她学乖了,宁可第二天一早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也不要面对喝得醉醺醺的他。

等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厨房的灯才熄灭。

许南枝又等了几分钟,迈步准备上楼。

盛夏绿雨浓郁,知了的叫声被拖得很长,嘈杂的响动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墙角落里响起:“我还以为你打算流浪了。”

许南枝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顾孟舟正靠在在单元门一侧的墙上,懒洋洋地没站直,修长的指尖夹着没点着的香烟在墙面上轻敲。

看到她注意到自己,他慢悠悠地几步走近,背后的灯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他的身上,让人看不清面部的表情。

可能是心里想着父亲的事情,她都没有注意到周围还有人。

许南枝短暂地看了他一眼。这次他没有抽烟,但是烟盒和火机都在手里攥着。因为身高差,她只能仰着头,在他面前看起来很娇小的一只。

隔了两秒。

许南枝:“你也住这里?”

她甚至都不确定对方认不认识自己是谁,但还是勉强找了个寒暄的话题。

但对方并不领情,只是简短地回复了一句:“不是。”

“那你大晚上站在这里干嘛?”

“赏月。”顾孟舟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嗯嗯。好吧。”许南枝听着这个扯淡的理由沉默了几秒,毫不留情地戳穿,“今晚乌云,看不到月亮。”

顾孟舟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低垂着头看着她。由于光线的原因,阴影盖住了大半片脸,只看的见若隐若现的下颌线和锁骨。

空气里已经可以嗅到秋天的气息,微凉的热风从她的头顶上吹过,T恤顿时被吹起一个大鼓包。

顾孟舟额前的碎发被吹得有些乱,他随意地拨动了几下,借助着微弱的灯光,许南枝隐隐看到了他脸上沾染的血痕。

许南枝下意识地从挎包里摸出一个草莓图案的创口贴,递给了他。

她一直有随身带几个创可贴的习惯,紧张的时候就会揪手,有时候揪裂了口子就需要贴上一个。

顾孟舟头上顶着问号看她。

许南枝:“你脸流血了。”

顾孟舟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创口贴,没有接过。半晌,他才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刚刚看见有追债的,打了一架。”

一听是要债的人,许南枝下意识想到许承志欠下的债,之前也有□□的找上门来。

第一次经历的时候她才十四岁,那时候父亲不在家,只有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一大群壮汉堵在她家门口堵了整整三天三夜。

她下意识地想确认是不是追父亲的那群人,如果是的话岂不是很愧疚,毕竟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被打。

“很抱歉,那些人可能本来是来这栋楼里找人的,没想到你被打了。”她莫能两可地说了句,最终还是没提到父亲。

顾孟舟嗤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被打的那个。”

许南枝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的表情,以为他在逞强,把创口贴又往他面前递了一遍:“贴上吧,破相就不好了。”

毕竟这张脸还怪好看的。

顾孟舟走过来朝她靠近了些:“想帮人但是没什么诚意啊。”

许南枝见他贴近,眼睫微颤。

顾孟舟轻笑:“我脸上的伤自己又看不见。”

他笑时的样子像极了好天气,许南枝脑子变得有些空白,因为身高差,她撕下创口贴踮起脚,但身体依旧和对方隔着一点距离。顾孟舟没有说话,下一秒却把头低了下来。

就在他细碎的短发与她的袖口短暂接触的刹那,她像电击般颤动了一下。

顾孟舟乖巧地仰起脸,玩世不恭的脸上盛满兴味儿,带着从骨子里就有的昭然的轻佻,但似乎又没有那层意思。

许南枝脸颊有些发烫,但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往侧脸处贴上了一个创口贴。

“还有这儿。”顾孟舟直起身,扬眉,语气依旧淡淡。

真是得寸进尺啊。

许南枝在心里笑道,完全就是利用了她的愧疚。毕竟说不定这群追债的本来是要找许承志麻烦的,只是没想到被打的却是顾孟舟。

尽管如此,许南枝还是轻轻地拖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又从包里翻出一张草莓图案的创口贴撕下来贴到他手上。

青春期的男生身上总是带着一些温度,许南枝感觉到他手腕骨骼的温度,暖暖地浮动在她指腹间。

许南枝:“好了。”

顾孟舟:“你是榆川一中的?”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许南枝没有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太晚了。你先上去吧。刚刚谢了。”顾孟舟慢条斯理地说道,嘴角挂着笑。

许南枝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会说谢谢的那种人,但也听出了他话里拒绝继续闲聊的意思,简单地说了声拜拜,收回目光转身向楼上走去。

来到家门口,她小心翼翼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父亲已经睡了,四下里皆黑着灯,她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墙上的开关。

许承志喝得酩酊大醉,此时正仰卧在床上打鼾,夏日夜晚泥土特有的腥味从窗外飘入,连带着屋内浓浓的酒气充斥着她鼻腔。

许南枝走到厨房,没有开灯。

透过窗户她看到顾孟舟还没有走,倚靠在一旁的车门上点起了烟。火光在他隆起的掌心里微闪,像漆黑夜晚闪动着的星辰。

许南枝盯着他看了几秒,他掐灭烟走了,她也转身离开了厨房。

还是不要想了。明天就要军训了,她还要早起,开始新的生活。

许南枝心想着脱下外套,仰面陷进松软的床垫里。

她似乎还能闻到他方才贴近时身上的烟草味,混着木质调的调香,被古龙水盖住了些,像是苦艾的味道。

估计今后是不会再见到了。

屋顶的灯光浮浮沉沉,在潮热的湿气里更显寡淡。许南枝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脚哒哒哒地蹬着被子,想把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窗外又刮起了风。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的时候闹钟就响了,许南枝被铃声吵醒,支愣着从床上坐起来,刚睡醒,上眼皮和下眼皮还打着架,带着些起床气。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逐渐习惯了刺眼的晨光,睡了一觉起来身上的热气不散。

榆川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别长,开着电扇还是觉得热。

之前母亲钟小夏还在的时候,总是说叫她起床特别费劲。那时候她觉得上学是一件非常反人类的事情,大早上的六点多公鸡都还没醒,她就要背上书包去学校开根号。

许南枝摇了摇脑袋,试图把瞌睡虫都甩掉。

透过床头的窗户可以看到远边一片黑压压的钝重天空,灰铅似的云好像快要爬上窗框。

许南枝醒了大半,心里忍不住默叹:真是万幸,军训第一天就是个大阴天。要不然这大夏天的军训不得把人热个半死。

许承志还趴在床上宿醉,许南枝蹑手蹑脚地穿上迷彩服,跑到卫生间简单地洗了把脸,梳了个利索的高马尾辫。

然后,她从衣架上取下一条腰带绑上。

她穿得很单薄,一层劣质的布料若影若现地映出少女的身形,腰肢柔软而纤细,凹凸必现,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却已经发育的很完全。

许南枝对着镜子理了遍头发,往脑袋上潇洒地扣上一顶迷彩军帽,拿起水杯就出了门。

军训的第一天要开动员大会,时间是早上八点,顾孟舟和徐涵江泳尘三个人早早就来到操场。

周围其他班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地赶来。

还没有到动员大会的时间,操场上人声吵嚷。顾孟舟侧着头和周围几个同学开着玩笑。

他整个人站在微弱的晨光中,身形精瘦而高挑,双手松散地插在裤兜里,神情慵懒,精短的迷彩短袖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与一旁的人对比鲜明。

身旁有女生小声说着他的名字,顾孟舟被几个人簇拥着,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看起来气定神闲。

昨晚和他呆在一起的那个女生绕过人群,在周围人八卦的视线中径直走到他身旁,徐涵眼尖地给避让出一个位置。

“池清茉,你不是407的吗?专门跑我们这儿来干啥。”徐涵幸灾乐祸地瞥了眼顾孟舟,明知故问。

“我来找顾孟舟。”池清茉说着扒上他的手臂。

顾孟舟站在她身边,看了眼周围交头接耳的人群,轻扯嘴角戳穿她心思道:“刚开学就急着公开恋情?”

池清茉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是真的喜欢你。”

顾孟舟八风不动,眼也没抬。

从初中开始,顾孟舟就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到的类型。从小众星拱月使得他向来一身傲骨,放纵恣意,看起来游戏人间。

徐涵曾锐评,他那张祸祸乖乖女的脸,不知道今后还要伤多少个人的心。

池清茉又纠缠了他一阵,顾孟舟的脸上逐渐染上一层不耐烦,正要直接离开,却被徐涵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打断。

“我去!她还真是我们学校的!?”

顾孟舟神色懒散地抬眸,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远处一个娇小的迷彩色身影上。

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女孩。

江泳尘看着身旁徐涵的星星眼,有些嫌弃道:“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矜持点,丢人败兴的,你看看人家顾——”

他话还没说完,正要说舟哥是如何的淡定自持,却看见顾孟舟意味不明地看向远处,虽然很快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轻慢。

人群中,她戴着军帽蹲坐在操场的一小片空地上,正和一旁的人低头说着什么,时不时还会做出一些古灵精怪的表情。精致小巧的脸蛋,梨涡尚浅,含着水光的鹿眼在笑时显得尤为灵动惊艳。

宽大且不合身的迷彩服松垮垮地套在她的身上,皮带在腰间紧收。也许是蹲着的缘故,看起来整个人小小地缩成一团。

“许、、!有人找!”

“快来快来!”

“谁又告白了?”

远处的空地上传来一阵骚动。

顾孟舟听到似乎是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因为她回头了,但是由于距离的关系,听得并不真切。

从隔壁不远处的一个班里跑来一个男生,看起里比她低一届,大概率是初三的学生。男生走到她面前,往她手里塞了封信就跑走了,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高中生的反应和表情太明显了。

女孩抬手理了理两侧的头发,有些尴尬地垂眸盯着脚尖,另一只手捏着信,似乎是想要交还给原主的意思。

可能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女孩抬起头向他身侧横扫了一眼,嘴上挂着笑,但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我草,女神被表白完之后冲我笑了哎!我突然就理解纣王了。”徐涵跟被开水烫了一样激动。

顾孟舟收回目光,嗤笑一声,侧头道:“纣王最后死的很惨。”

徐涵瞪了他一眼,看向远处的操场:“你别得瑟,你小子要是喜欢上了,指不定比纣王的下场还惨。撕心裂肺的懂不?”

顾孟舟压低眉眼,没与他继续争论,淡淡地哦了一声。

很快,校长拖拖沓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新生们轰轰嘈嘈地移动到自己班级所在的位置。

顾孟舟插兜,几个大步向主席台走去。今天军训第一天,他被安排了动员演讲。

这也不奇怪,毕竟顾孟舟中考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榆川一中的初中部考到高中部,全市排名也是前几,不管怎么说都是新生代表讲话的不二人选。

一直被同学们外号“秃头”的校长劈里啪啦地一顿讲话,台下的学生站得腿都麻了,秃头却还在一字一顿地念着稿。

“我在此衷心希望,今后的你们可以乘风破浪,砥砺前行......”

周星晚听着打了个哈欠,对着一旁的许南枝吐槽道:“秃头的文学底蕴也就这么多了,不知道这回又是从哪里百度出来的陈词滥调。”

许南枝怼了怼她的胳膊,示意她先闭嘴。

台上的顾孟舟等得也有些不耐烦,作为全市中考语文第一的他,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假装一脸享受地倾听着秃头的废话文学。

秃头的讲话还在继续:“能打到我们的不是困难,不是挫折,而是我们自己......”

明明清晨的时候还是个大阴天,现如今乌云却有退却的倾向。秃头又叨叨了几句,愣是等太阳都出来了才结束了讲话。

顾孟舟还没等他慢吞吞地拿下话筒,已经先一步站上了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