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杀锋
红袖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爬起来一看竟是地震了起来,她唤长玄无数声都唤不醒他的神智。
眼下红袖不能靠近他,但更不能丢下他,停在原地想找准时机带他一起出去。
可是,又有什么时机?
红袖善书不武,连拿重物都会手抖,何况长玄还在处于发疯的武人之态。
长玄抬起手来。
他要干什么?
红袖往前一步,不安充斥心头。
长玄两指并拢,红袖听见沉沉的击中声,他狠力点中心口,口吐黑血,瞬间失去意识,往后倒了下去。
他死了吗?
坍塌巨声渐渐拉近,红袖自知不能再耽搁时间,忍浑身酸痛过去探长玄的鼻息,滞留了一丝温热,他全身发凉。
红袖艰难小心勾起长玄的胳膊往背上拉,尽最快脚步走出地宫。这间密室被狂风破得不成样子,四面都裂掉出几个大洞,还有一面墙只剩零稀几块石头。
走投无路之下,红袖背着长玄穿墙越过废墟,无边蒹葭与碧影交接,她看见了一条清澈溪水。
原来地宫建于荒山之上。
长玄身上多处骨折,她不敢随意触碰,挑了个矮坡想去溪水边,却在半途中脚软一歪,连人一起滚下了坡。
红袖吓得爬过来看他有没有事,委屈无助惊恐撑破她所有的心防,又怕长玄身陨在此,忍着哭腔叫他,“长玄,你别死好不好…你死了我怎么跟小姐姑爷交代,你不要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你是个好人。”
她跪着低头哭得厉害,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掉在长玄血色苍白的脸上。
是谁…在哭。
…好吵。
顷刻哭声变小,红袖盯着他闭目安详的容颜,乖乖躺下以拥怀作谢意,诚挚言谢:“谢谢你。”
长玄指尖微动。
他一缕醒神晃晃悠悠归体,冰凉身躯如封在寒天雪地,冻得心脑麻木,只是身上不知何来的几分暖意,毫无保留地裹着他。
身上有点沉,还下着…雨滴?
轻轻啜泣声传入长玄耳里,他眼睛睁开一条细缝,转动的力气也无,与死尸别无二致。
长玄余光瞥见下方有一个黑色毛茸茸的脑袋,红袖哭丧着:“你死了我怎么办,人生地不熟,我会被拐走的,小姐也会哭得很伤心,我也不想喂野狗,脚崴到走不动了,你死了我往哪儿埋你…”
长玄意识模糊不清,这段话却听得分明。
红袖哭累乏力,趴在他身上犯起困来。
一声清铃响起。
长玄眉目间煞气散去,彻底昏迷,红袖也沉沉入梦睡去。
雪色长袍穿过蒹葭丛,长袖拂风摇曳轻毛。
一晃眼,禅雪便蹲在长玄和红袖面前,拿出一颗红丸喂入长玄口中,再开玉瓶药水灌入下肚,以融并最佳药效。
禅雪将红袖轻放置一旁,扶起长玄盘坐,接其后坐,两掌紧贴他的背开始运内力。
刚从坡上过来的簌月等他运完功才开口:“他伤得重吗?”
禅雪掌住长玄双肩稳慢靠后放下,起身拂开衣上尘土,“脊骨和右臂断裂,靠奇强筋骨支撑到现在,我用内力替他挽回十二时辰,十二时辰后必须回阁泡罐,否则终生半瘫。”
簌月点头,又道:“这地宫筑基牢固却也震破成这样,看来长玄与司图此战以命下了赌注,司图死状奇惨,尸身无一完整之处。长玄失控到这种程度,想必应该是司图告知了他真相,激怒了他。”
李景爻之死,一直是长玄的痛。
长玄是狼堆里长大的野孩子,在随狼王袭人时碰见了游历江湖的李景爻,李景爻不知那是人娃娃,差点一刀下去送其丧命,还好眼快看清楚了,看着在地上乱爬的孩子,把他抱了回来,那年长玄三岁。
从小同兽生活的孩子不通人性,李景爻经常会被长玄咬上几口,但他日复一日教长玄悟人性、教人德,直到长玄五岁时才会勉强说上几句人话。
天机阁是养杀手的地方,在幼年长玄到来之后才多了几分平凡人烟之气,师兄师姐教长玄读书写字游戏,带他游山玩水,教他习武练剑。
直到圣虚在天山大会发起突袭,绞杀江湖各门各派,李景爻同众弟子对阵,因其圣虚三鬼皆在,李景爻遭暗算落了下风,在众弟子以命相护之下才留了一口气,能杀出来的弟子所剩无几。
身受重伤的李景爻本可以吊着一口气撑回天机阁,但被司图截了路,将他折磨致死。
此为天机阁之痛,也是耻。
簌月是在天机阁从小长大的杀手,得知李景爻死后却因年少不敌,不能报仇,阁主不想让天机阁被仇恨蒙蔽双眼而身陷火海,不允任何人私自去圣虚报仇。
尤对长玄,阁主选择忍痛瞒住他。
长玄是被献祭给狼族的孩子,生性古怪,命中带煞,他修炼时偶尔会失控,李景爻生前最大的遗愿就是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若长玄得知李景爻惨死司图刀下,怕的不是圣虚来找麻烦,而是他杀人失控走火入魔,彻底堕入魔道。
后来居者的萧无忆和禅雪也只得听命不得擅自报仇,一是圣虚阴险狡诈易被埋伏枉死,二是不想以血海深仇以枷锁束缚他们,都是二十出头,人生遥遥的青年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阁主惜才爱徒,不得已不会让他们以命冒险。
蒹葭丛轻毛狂飞,凌冽杀气裹挟着空气朝他们靠近。
一众蒙面黑影兀地从坡上竹林间冒出,身材高壮的男人立于群首,俯视坡下站着的两人。
他玩弄着手中的石子,脸上刀疤略显狰狞,“是你们动手杀了司图?”
簌月侧目了禅雪一眼,两人默契地没有理他。
男人被无视没有立刻恼怒,先看了佩剑的禅雪一眼,目光很快被旁边的簌月吸引,指着她,“我怎么不知江湖杀手名堂里还有小娘子?你是哪门哪派的,报上名来,我能让你派死得痛快些。”
簌月用巾帕擦拭着手中笛子,并未理他。
“他奶奶的,臭娘们。”男人低骂一声,“上!”
黑影群接二连三跃下,禅雪袖中飞出暗器刀片击中两人脖子,瞬间瓦解成针飞刺到其他人的身上,有的一击毙命,有的伤重伤轻。
男人也被划破了脸皮,一边咒骂一边用铁锤挥向禅雪,“老子跟你拼了!”
禅雪不能让他靠近昏睡的长玄红袖,腰间佩剑出鞘,银光寒刃飞向男人,疾如雷风,快出残影。
男人见状往后一缩,铁锤勉强接下了这一剑,他不屈不服,“耍诈这等低劣伎俩也好意思般上台面来,说出去怕是要丢了你派的江湖面子吧。”
簌月冷笑:“没想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都有资格指手画脚了,江湖面子又算得上什么,比起这些虚无之物,我们更有兴趣砍下你的脑袋。”
“你!”男人转身冲向她,被禅雪拦住去路。
禅雪手中剑锋转向横向劈去,男人连连倒退极力躲开,胸前衣襟还是被划开了口子,擦伤了皮肤。
男人握拳,杀意浓郁,正欲使杀手锏,一只孩童大小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先退下。”
男人回头看清来人,果断收手颔首退至一旁,不忘瞪一眼禅雪。
来人是一个模样十岁左右的小孩,双手负在身后,面带笑容看着禅雪。
“铁观音,好久不见。”小孩道,“上回见你,还是三年前你闭关之前。”
男人听到铁观音三字怔神,脚步歪了一下,方才败在他手里都变得合理起来。
天机阁铁观音,以鬼面具面江湖,一身白雪神出鬼没,曾负吟梅剑只身挑百穿楼,不近外贤成帮,不远凶煞失利,他只为利往,亦正亦邪,江湖褒贬极端。
在耿直君子一派,他们痛恨铁观音游走黑白不明的立场;对圣虚这种恶徒门类来说,既怕想杀,又因利益不得不守遵井水不犯河水之道,毕竟刀剑不长眼的第一人就是他。
禅雪微笑不语。此人看似小孩,真实身份却是圣虚三鬼之一,代号聿,善缩骨易容,也是筋骨奇强者,力强无比。
聿未得他的回应,自顾低笑:“不知来者是铁观音,小弟兄刚来不懂事,还望铁观音莫要再气,这就赔罪。”
聿弹指之间,身后男人应声倒地,喉间一片血色沾了土地,死不瞑目。
不远处的簌月挑眉,对圣虚从不把下手当人看的行径已见惯不惯。
禅雪目微下垂看着聿,“圣虚当真是给天机阁送了份大礼,不过念及贵帮知错能改,今日天机阁不予追究,一笔勾销。”
“你觉得呢?”禅雪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睛毫无笑意。
聿接笑道:“既然铁观音都亲口说了,这是自然。吾表弟年少无知误杀李风主,他徒弟来报仇是应当的,不过吾甚是惊讶这位小兄弟的强悍内力,以后改日有机会找他切磋一番。铁观音不会介意罢?”
他换着话想要长玄的命给司图报仇,明面上已是在威胁禅雪。
“你可以试试。”
禅雪语气平静温和,话中意思让人不禁多想,比起答应,更像警告。
两人互相对视良久,空气冷凝下沉,温风吹动竹林,沙沙作响声环绕四周,各自隐藏的杀意最终还是泯灭了下去。
“那便由金龙丹给小风主赔罪了,他看着似已伤及筋骨,这丹是吾门中秘药,一般人求不来,便以此作为与铁观音的见面礼了。”聿掏出一颗黑色硬壳丢给禅雪,禅雪打开,里面放着一颗色泽黑亮的药丸。
“今日就不叨扰你们了,来日再会,告辞。”
聿的声音响荡在林间,禅雪抬头,眼前空余一片飘落粘泥的竹叶。
禅雪落眸,探寻他消失彻底的气息后才下了坡。
两人各自背起地上负伤的长玄红袖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不知萧老二那边怎么样了,虞姑娘应当没事吧?”簌月特意偏头看着禅雪道。
青铜面具冰冷,窥不见人情绪,但她却瞧出了禅雪的沉默。
“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