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云开又见雾
孟濯饶有兴味地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两眼,笑着补充道:“我有次听到宋小友喊她起来练功的时候是这么叫,我没听错吧?”
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沈亦尘的眼神也淡淡扫过来,苏惊梧缩了下肩,摆摆手:“只是一个意外,不算数,不算数的。”
“前任掌门言随令传,自然不是儿戏。”宋照璘跟着在她身边坐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平时在外为了避人耳目不常以掌门为称,但有时候苏惊梧赖床,他得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段长松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苏大掌门,上次见还是猫师妹,现在都是掌门了。快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跳过我宋兄的肩膀成功登位的。”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我还想把那山精掌门刨出来问个究竟呢,苏惊梧的郁结就这么挂在了脸上。
堂倌进来给他们报了菜单,孟濯来者不拒选了大半,末了嘱咐道:“再上一壶来新安松萝。”
“唔,孟前辈换偏口了?”苏惊梧记得他比较爱喝径山茶。
“非也”,孟濯朝沈亦尘微抬下颌:“这位尊神只喝新安松萝,几十年没变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安有他什么旧相好呢。”
沈亦尘把剑”吧嗒“放在桌上,朝他看过去:“知道你为什么输了一百五十六次吗,反思过没有?”
孟濯不乐意了:“这些年你都不接战书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下次谁输谁赢。”
他扬开扇面悠悠地晃了晃,笑着瞅沈亦尘:“你该不是怕了我吧。”
似蓝似银的除魔神剑泛着冷光,轻微颤了颤,似乎跟剑主一起发出了讥诮,沈亦尘面无表情道:“没有悬念的事,何必再浪费时间。”
“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孟濯气得“唰”一声收起扇子,扭过头去,环视房中几人,感慨道:“人生聚会岂常有,怪道相逢。原来小猫掌门和宋小友在吴山郡就跟你们相识了,如今共聚鹭州,倒是颇有缘分。”
苏惊梧起身对几人拜了一拜:“我们此番就是为家师求医,蒙谷公子赠药,吊住了他半魂,感激不尽。有幸在鹭州遇到孟前辈,是苏惊梧的造化,诸位恩德,我必倾力相报。”
“哎小猫掌门又见外了,相识相交且看缘分,我与你二人投缘,举手之劳,不用挂心。”孟濯眉眼舒展开,方才受的闷气散了不少。
段长松也点点头:“就是就是,那药是我师叔炼的,要多少有多少,不用客气。”谷嘉平用力咳了咳,低声咬牙:“就你话多。”
沈亦尘慢悠悠抬起眼:“是吗,我怎不知?既然这么会算学,不好太屈才,送你去丹庐清点药材如何?”
段长松还没喝酒就已经开始祸从口出,后悔的很,“师叔高抬贵手,那丹庐药材堆了几百年,进去了还不知道哪一年能出来啊。”
幸而酒楼解救了他,店家端上来三个凉碟五个荤盘两道素和一盆汤,各地菜式都有。
苏惊梧给沈亦尘介绍:“陵光君你能吃辣吗,看这个百花彤,黄豆芽、火腿、嫩笋、鱼片、木耳放入特制红汤汁,再加入氽熟的鸭血,辣子麻椒煸香加大料淋上热油,嫩笋鲜脆,鸭血细滑,回味辛香。南方潮湿,民间好辣,尝一个——”
她用公筷夹起一片笋给他,沈亦尘纹丝不动,面前的瓷碗凭空左移,避开了她的筷子,随之而来是一声冷淡的回应:“不用。”
“啊,你不吃辣,那来点清淡点的?”苏惊梧看了下桌上菜肴,拿起木勺给他盛汤:“这个台山仔羊萝卜汤最是温补,取羊腿沥尽血水,加大料炖煮六个时辰,汤水氽白,水当当的西吉绿头萝,煮得沁香软透,清甜润肺。”
沈亦尘抬手虚挡住碗口,转头看着苏惊梧:“是我没说清,还是你耳朵不好。我说,不用,这次听清没?”
苏惊梧从小跟苍流派的小弟子们胡吃海喝,在紫昊和宋照璘身边时也习惯性分食。
今天在沈亦尘这里碰了壁,孟濯怕她难堪,正要把手边的碗抬起递过去,苏惊梧眨眨眼,倒进了自己碗中。“听到了听到了,辣的不吃,不辣的也不吃。”
孟濯抬手肘点沈亦尘:“小猫掌门是我请来的,你好歹也给几分薄面,讲点礼数行不行。”沈亦尘轻哂一声,懒得理。
仙门皆知剑寒宗掌门座下弟子不到百岁破虚,在剑之一道上独树一帜,如今打遍剑宗未有败绩。
他又常年在雪峰清修,生得冷面冷心,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还长了一副赤口蜂舌,张嘴就能戳死人,更不谈礼数。
苏惊梧笑了笑:“陵光君讲礼数了呀,他解释了两次自己不吃呢,要是接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才是礼数,那这礼数好生歹毒,不讲也罢。”
”说得好呀,不亏是做掌门的人,襟怀洒落”,段长松接过话,顺手也给自己打了一碗汤:“说得我也想尝尝了,来宋兄一起,干了它。”
本是个喝茶清谈的局,因为苏惊梧,变成了佳肴品鉴会。
孟濯侧头看了看沈亦尘,见他面上还是冷淡模样,眼神却无排斥之色,便弯起嘴角,笑着把碗递过去也要了一点羊肉汤。
“嗯,确是甘香顺脾”,孟濯浅尝两口,赞赏出声,抬眼看苏惊梧边吃得两腮鼓囊边兴致勃勃给他们讲菜布菜,笑道:“每次看小猫姑娘吃饭都觉得胃口大开。”
苏惊梧咽下口中蹄冻,顺杆往上爬:“仙门讲究气清气稳,用戒律束缚杂念,关口越往上,越是这不能那不能,练那么厉害除了打架能打赢,还有什么乐趣啊?”
“哈哈哈哈”,孟濯转大笑出声,目光落在沈亦尘身上:“是啊陵光君,有什么乐趣啊。”
沈亦尘正持杯用茶,头也不转,唇角勾起一丝冷嘲:“弱者的托词。”
“宋大哥,这个鱼好吃”,苏惊梧夹起一块醋搂鱼给宋照璘:“青州那边传来的酸口菜,我很喜欢,用青鱼活鱼切大块,油灼之,加酱、醋、酒喷之,乍熟即速起锅,很是注重活鱼的新鲜和大厨火候。”
段长松听得起劲,跟着夹了一块,刚吃进去,眉头就挑得老高:“啊呀……酸,唔猫掌文牙口跟好。”
谷嘉平一脸嫌弃地把茶递过去:“不许吐,把茶喝了。”
孟濯笑着打趣。“之前就好奇,你一只猫这么能吃酸?”
苏惊梧嘴巴没停下,又要吃又要说话,忙得很:“甜的辣的都能吃,尤爱酸口而已。”
她鱼刺吐得飞快,袖上不小心沾到汤水,抬着手找宋照璘要帕子。
沈亦尘放下茶杯,朝苏惊梧看了过去。
“老沈啊,看什么呢?”孟濯盯着沈亦尘,笑得不怀好意:“终于也嘴馋了?来尝一下,确实不错,可比你们蒙山的粗茶淡饭强多了。”
“浪费时间”,沈亦尘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没正事就不奉陪了。”
孟濯抬扇拦住他:“怎么没有,东西都到齐了,说好今晚子时给我护法,可别忘了。”
“陵光君这就要走啦?”苏惊梧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他。
那是跟星空一样的一双眼睛,幽深而绚丽,眸中墨黑中泛一点幽蓝,淡淡掠过孟濯,又在苏惊梧身上微微停顿,沈亦尘没点头也没摇头,提剑而去。
苏惊梧看一眼他的背影,再回过头时就见孟濯意味深长的打量:“你怎么一点都不怕他,他脾气反复无常,要是把他惹到你可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哦。”
“猫掌门早就见识过我师叔的剑气了,被打飞几丈远呢。半点没见她怕,可谓妖中豪杰,英胆包天。”段长松悄悄顺了一壶酒,做模做样倒在茶杯里,跟着打趣苏惊梧。
倒也不是胆子大,在苏惊梧的脑子里,高傲的人一般不屑于为难她这种弱小之辈,只要不冒犯到,不至于招致无妄之灾。她认真反问:“既然他这般吓人,你们怎么都还健在?”
话一出,这两人都笑了起来。孟濯眉间兴味更甚:“你这小猫,看着涉世未深,倒是有些慧眼。”
“别喝了,师叔闻到有你好看。”谷嘉平在桌下踢了踢段长松,也站起来告退。
孟濯抬手留住他,往杯中倒茶:“来,小猫姑娘,此次最要谢的就是嘉平小友,是他披星戴月带回震灵香,今晚就可以开始治疗你师父了。”
他朝苏惊梧示意,苏惊梧领会,起身答谢道:“以茶代酒,谢谷公子费力奔忙。”
“性命攸关,区区一点脚程不足为道。”谷嘉平隔空回礼,饮下杯中清茶,疏离而妥帖地受了苏惊梧的谢意。
席散之后,孟濯拿出一个锦盒,同苏惊梧和宋照璘道:“过来搭把手。”
他们跟着到了孟濯房中,地上有一口玉釜,釜中沸水翻滚,孟濯把锦盒里的两支树根残枝放进水中。
“釜里是齐阴河里的捣药水,这是谷小友帮忙去白於山取来返魂树根心,煮两个时辰取汁,你每隔一刻翻动一下。”
他一边嘱咐,一边拿出一颗巴掌大的枣状药果:“时辰到了再把这如何果切进去继续煎煮,记得用桌上的金刀,不可用其他刀刃。”
苏惊梧接过那果子,点头说好。孟濯伸展了一下肩背,走向窗边:“这药是要给你师父用的,好生看着。”
“如果没及时翻动,或翻动得太过,会怎样?”苏惊梧看那锦盒里就只有两支残根,怕出漏子坏了事。
孟濯坐在窗下笑了笑:“不会怎样,只是让你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免得在城里乱跑,去瞎打听孙家的事。”
还是被他发现了,苏惊梧干笑两声:“我就是说多收集些线索,看能不能帮到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难道是误了你们的事?”
“你不知其中深浅,我怕你不小心当了那出头的椽子,这城中事现在便先同你讲明白了,等治完你师父,你们尽快离开鹭州。”孟濯摇摇头,同她正色道。
苏惊梧被他严肃的样子震住了,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这孙家背后,是何方神圣,让孟前辈也这么忌惮?”
孟濯沉思片刻,开口道:“知道劣神苏轻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地上,有大树,与枫木相似,而华叶香闻数百里。名为返魂树。叩其树,树亦能自声,声如牛吼,闻之者皆心振神骇。伐其根心,於玉釜中煮取汁,微火熟煎之,令为丸,名曰惊精香,或名震灵丸,或名反生香,或名人鸟精,或名却死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仍活。 ——《世贽记》
南方荒中,如何之树,三百岁作华,九百岁作实。有核,形如枣子,长五尺。金刀割之则饴,非则辛。——《神异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