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药炉是培药堂的财富。
私下里为难折辱无人理会,真闹出人命,便是众管事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被人从被窝里匆匆叫醒的管事嬷嬷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踏着雪地一路风驰电掣奔到沈梦柳前。她来的不算晚,但冬季的凉风比她更快地卷走了沈梦柳身体的温度。
沈梦柳僵硬地仰躺在地,胸口拳头大的伤口已不再渗血,还因她身体一直处于潮湿状态,裸/露的皮肤外凝结出一颗颗晶莹的碎冰,与她被情/欲渲染成桃红色的身躯形成绝对反差。
人已经死了。
尸体都僵了。
管事嬷嬷仍不死心,躬身上前先探沈梦柳的鼻息,再摸她颈间动脉,两样全都没有反应后,她深吸一口气:“从现在开始,封锁整个培药堂,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违令者就地处决!”又顿了顿:“去找姓白的,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给我挖出来!”
院落的热闹伴着沈梦柳身死的消息迅速传播开。
在管事嬷嬷围绕着沈梦柳的死发下无数命令时,宋酒一手捂住薛焉的嘴一手拽着她的胳膊,顺着墙角一路将她拖回两人住的地方。
走到一半的时候,薛焉已经不再反抗挣扎了,她直接失去所有生气变成一滩软烂的泥,踉跄地跟着宋酒前行,边走边掉眼泪。
愤怒在沉默中燃烧,从院落烧到两人居住的房间。
站在门口时,薛焉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为自己出卖宋酒道歉。
宋酒一边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边回道:“那不是你的错。”
想要救人的心没有错。
错的是用沈梦柳逼迫薛焉出卖她的白管事。
错的是培药堂把无辜少女养成奴隶养成鼎炉的恶劣行径。
上面把药炉当成随用随抛弃的消耗品,下面的人怎可能会尊重这些压根活不了几年的药炉。除却不取元阴不伤性命外,那些管事可以打着管束的名义对这些少女做任何事,只因她们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有口难言,有冤无处伸。
沉默助长罪恶,当权利无法遏制,终会酿成苦果。
不是沈梦柳也会是另一个人。
没有宋酒也会有另外的人被出卖。
与其指责彼此,不如找罪魁祸首报仇。
宋酒伸手一推,房门大开。
月光从两人背后照入房间,把她们的影子扯得老长,长到足以覆盖方凳上的人。
白管事睁大眼睛,见到薛焉后激动的呜呜呜个不停。
薛焉以为白管事早就离开,没想到他竟然被绑在方桌上。月光不算明亮,她还是能看到悬在白管事两腿之间的匕首,震惊到忘记哭泣,用那双被泪水泡肿的眼望着宋酒。
“他……”
薛焉不知该说什么。
她恨白管事,恨不得立马杀掉他。
但白管事是培药堂的管事,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比皇帝还皇帝。杀掉他容易,杀掉他后如何逃脱却是怎么想都难以实现的。
放了白管事?
薛焉狠狠摇头,怎能便宜这个害死沈姐姐的畜生!
她尚在犹豫,宋酒已大步上前,伸手一抓,匕首飞入她掌心。
威胁消失,白管事瞬间暴起,身上绳索“砰”地一声断裂。
他来不及拿开嘴上被塞的布料,双掌交错,一前一后对着宋酒拍去。
凌厉的掌风犹如刀刃,薛焉被殃及,垂在脸颊的碎发被掌风扬起,脸颊如遭火烧,呈现出一片火辣辣的痛楚。
管事们能骑在众药炉身上作威作福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修炼过正经术法,对上药炉就像手持兵器的壮汉对上手无寸铁的稚子,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薛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刚要冲上去替宋酒抵挡攻击,就见到宋酒一个灵巧转身,身姿犹如一缕清风,腰肢旋转,手中匕首对准白管事的脖子就是一划。
伤口不深,只溅出几滴鲜血,却着实惹恼了白管事。
胖肿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白管事肥硕的身体在冲向墙壁之前急速回旋,掌心一推,力量掀起惊涛往宋酒身上狠狠拍下。
惊涛吹袭半路,被布满铁锈的棍子挡住。
宋酒双臂一沉,用完全不弱于白管事的力气抵着掌风一路逼近,硬是把他逼退到墙角上。
砰——!
脊背砸在结实的墙壁,白管事面色骤变,眯成缝的眼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失去修为的药炉。
若说先前的失败是机缘巧合,此刻的失败只有他技不如人一个理由。
可宋酒灵根残破,丹田已毁,论修为比旁边的薛焉还低,怎么就打他跟打小孩似的,轻松躲避凶猛攻击,几招之下把他逼到如此境地。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白管事呸地一声吐出布团,沉声质问:“你是何人,潜伏在这儿有什么目的!”
饲养药炉不单是门生意更是利益交换的砝码。
眼红培药堂的势力数不胜数,但因他们背靠殷家这颗大树,生意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见外部攻不破,那些势力换了思路,或是遣派暗探或是以利益诱惑培药堂的人,试图找寻他们饲养控制药炉的方法。
前不久,白管事还亲眼看到大总管处置了吃里扒外的叛徒。
那可比他对沈梦柳狠的多,不单活剥人皮,死后的神魂都被收集起来做成蜡烛日日灼烧。
白管事心思涌动,一瞬间想到许多事情,越发认定宋酒的出现就是一场阴谋。
“只要你肯放了我,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态度骤变,从强硬变为示软。
宋酒面色不变,冷声道:“遗言。”
“啊?”白管事面露茫然。
“遗言。”宋酒再度强调。
“等等等等!”白管事慌忙说道:“我还有用!千万别杀我啊!”
宋酒没吭声,手上的剑更用力抵住白管事的脖子。
喉管被压迫,呼吸变成奢侈。
白管事脸憋得通红,不死心地说着:“你来这里不就是想知道培药堂的秘密么!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只要你别杀我,我甚至可以帮你去打探更多的消息!我——!”
一把匕首捅入他心脏。
刺下后又抽出,再狠狠刺下。
宋酒一手用长剑抵着白管事脖子,一手快速捅刺。
鲜血从伤口处喷溅,落在她脸上脖子上乃至身上。
她面色如常,只嫌弃地说了句:“呱噪。”
修士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被人反复捅穿心脏,肯定活不成。
宋酒松开长剑后,肥硕的身体顺着墙壁滑落。
血液汇成河流从白管事衣摆下方涓涓流出。
他还没死,却已经快要死了。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白管事伸手抓住宋酒衣裙下摆,双目睁圆几乎从眼眶里爆出来。
“为……为什么……”
明明他还已经主动答应替宋酒隐瞒,主动投诚,怎么还要杀他。
宋酒垂目望他,抬脚踩在白管事被捅穿的心脏上。
“你害死沈梦柳,我杀你,替她报仇。”
血债该用血来偿。
这是她第一次握剑时就彻悟的道理。
竟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白管事不可置信地望着宋酒,鲜血从内脏里涌出,顺着他的喉管往外喷涌。
在发出一连串气音后,他喃喃自语:“居然是为一个药炉……”
那些强者不都是恨不能榨干弱者所有价值。
怎么会有人愿意屈尊降贵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药炉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杀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宋酒无法理解对方的震惊,好似为沈梦柳报仇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般。
踩在白管事心口处的脚碾摩了下。
宋酒低声道:“她叫沈梦柳。是人,不是药炉。”
话音落,那只脚猛地用力,踩碎胸骨,踩碎那颗苟延残喘跳动着的心脏。
噗——!
白管事犹如濒临死亡的游鱼,猛地弹起,又轰然倒下。
宋酒被喷了一脸血,眉头略微拧紧。
她将杀人匕首在身上来回擦了擦,顺带抬起衣袖擦拭脸上的血迹。
师姐说,做人要讲干净。
只有野兽才会用满身鲜血展示自己的凶悍。
宋酒从前不以为然,在这个莫名的世界过了三个月,忽地有那么点想念剑来峰上的人了。
温柔又严厉的大师姐,总是把她当借口偷摸溜下山玩耍的大师兄,还有挥剑不足千次就喊累的小师姐,从山下抱回来的只会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的婴儿小师弟。
身处其中不觉温暖。
慕然回首,却发现连回去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宋酒难得的露出茫然之色。
后知后觉的痛楚从心脏处扩散开来。
不等悲伤散溢,身后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
宋酒回头,看到薛焉浑身虚软的靠在墙壁上。
“酒儿……”
“你杀了人……”
她睁大眼睛,喃喃自语。
想到薛焉面对沈梦柳死亡时的失控疯癫,宋酒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迹,快步上前,要在她发出尖叫之前捂住那张嘴。
她不恨薛焉出卖她,但那声音实在太尖利了。
仍处于震惊的薛焉没有抗拒宋酒的靠近,当那只手伸向她,试图捂住她的嘴时,她双手猛地一抓,没有退让反而主动抱住宋酒的手臂。
月色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中绽放出粼粼波光。
宋酒疑惑地看着薛焉。
那双曾经暗淡过的眼眸重新爆发出新的光亮,仿似两颗璀璨的宝石。
薛焉神色坚定,脸上带笑,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活泼。
“不,是我杀了人。”
“白管事,是我杀的。”
“跟我们酒儿,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