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长亭送别

两日的匆忙准备很快结束,第三日一早,长公主府门口车驾仆人随行,浩浩荡荡排开。

赈灾的物资和银钱交由萧临嘉押送,粮食则是从周边州府调配购买。

李昀离上了马车,见里面宽敞温暖,还放了一个生活的小炉子,舒适程度简直不亚于卧室。

她不由得感慨皇家铺张,这也算得上是赈灾途中,竟然还能给她安排上这样的排场。

再看这一支离京队伍,自己的车驾在最前,开路的便是明义将军和一队精兵强将,后方步兵随行,实在有些壮观了。

李昀离打开车窗,见云初身上穿着的正是那件素色绣墨竹的袍子,没穿氅衣,骑着逐雪与她并行。

“诶。”李昀离叫了他一声。

云初转了头。

李昀离冲他扬了扬下巴:“上马车。”

云初眼睛睁大了几分,看了看座下的马,又看了看她,像是没听明白一样,看着有点呆。

车轱辘骨碌碌和地面擦出声响,怕是风大他听不见,李昀离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别骑马了,上马车。”

云初听见了,也听明白了。

他冲她点点头:“好。”

可还是有点不解,从今天早上出门起就有些不解了。

李昀离爱马如痴,好不容易得了逐雪这匹宝马,原以为就算是顶着寒风她也要骑马走的。

谁知道今早出门的时候,她冲着自己一指逐雪,问:“你要骑吗?”

然后还没等自己回答,就一头钻进了温暖的马车里窝起来了。

原以为这意思是要他一路照料逐雪,没想到马背上坐着还没骑出去二里地,连风都没吹到,又被叫上马车了?

她是不是有点太善变了?

云初上了马车,找了个靠门的角落坐下。

“坐那么远干什么?门口有风,你不是怕冷吗?”

炉子里的火不旺,仅仅够个暖和劲儿,李昀离往旁边让了让,腾出添炭火的位置好叫云初自己加炭火。

谁叫她的这位侍君这么麻烦,又怕冷又怕热的,骑马又没穿氅衣,雍州路途遥远,再给冻坏了。

然而云初不敢放肆靠太近。

他挪了挪屁股,只离她近了一点,道:“这里暖和了。”

也行。

李昀离点点头,又吩咐了一句冷了就自己加炭火,便往左开了个小窗看风景去了。

才上马车没多久,将出了京城不远。

今日来送行的人多,除去朋友和一些拥护她的部下,其余全是场面上的王公权贵,其中也不乏看热闹不怀好意之人,寒暄一番下来已经是有些累了。

李昀离撑着脑袋靠着小窗,心想以前说送别,长亭古道折柳相送,真情意总好过虚假寒暄。

刚这么想着,车便停了。

怎么?

她抬头往前看了看,余光中的云初也抬了头。

真有人来送别?

很快,探了消息的拾六便在马车外禀告:“殿下,司天台的无攸道长前来送您。”

“无攸?”

李昀离想起了那日在城门口仅有一面之缘的无攸道长。

倒似乎是个仙风道骨的年轻道士,可是,她和司天台的人……应该没什么好交情的吧?

拾六有些迟疑:“殿下要见一见吗?”

李昀离整了整衣服:“让他过来吧。”

她站起来,打开车门准备出去,见云初似乎正看着自己,于是说:“你不必跟着了。”

遂出了车门。

还没下车凳,便看见前方一个挽着浮尘的年轻道士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日看得不错,他确实很高,也很清瘦。

今日的风很冷,他却只穿着一身只有袖口领口绣了回纹的素色道袍,风灌了满袖也不觉冷,莲花冠子午簪,真有些超然脱俗的味道。

李昀离暂且辨不出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两步下了车凳。

无攸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捏诀行了一个道礼。

“小道见过念安殿下。”

“无攸道长。”依着原主的身份和脾气,李昀离没对司天台的人回礼,道,“有什么事吗?”

“小道来为殿下送行,也特地来为殿下解惑。”

李昀离皱眉:“解惑?孤有什么惑?”

无攸直起身看着李昀离,笑容非常清浅。

李昀离这才注意到,他的眼尾很长,这使他的目光看起来像是一只狐狸,灵透清澈。

“那日城门口一见,小道猜想,殿下有话要问。”

原来那时候他也看见她了。

李昀离笑了一声:“道长这是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啊,怎么,是怕孤把刺客入城的事情栽到你头上?”

无攸笑着摇头:“殿下,您已不再是从前的殿下,小道并不是怕殿下误会小道,只是怕殿下误会司天台。”

李昀离心跳一空。

什么叫,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殿下?

这道士话含玄机,难不成真看出什么了吗?

“什么意思?怕孤找司天台的麻烦?”

无攸微笑看着她。

李昀离第一次感觉,她被这双眼睛看着,有些不舒服。

“呵,孤听不懂你们的话,有话直说吧。”

“殿下,诚心而言,司天台不是任何人的私器,我们所卜的每一场卦象都是真实的,小道希望殿下可以给司天台一点信任,以免因小失大。”

“真实?”

这是李昀离这个自小接受辩证唯物主义思想熏陶的人类听过的最荒唐的一个笑话。

“那好,若论真实,道长倒是说说,孤为何会在这里?”

她穿书而来,若是真能被这个道士说准了,那真是有鬼了。

“殿下,您认为司天台所言皆为怪力乱神也可,但殿下在这里的原因,殿下能用自己的道能解释清楚吗?”

李昀离定定地看着他。

难道他真的知道点什么?

她正沉默着,无攸往前递出了一只锦囊。

李昀离低头看着,没有接。

“时机未到,小道不可妄言,此去西北,殿下最忧心的问题会有进展,期间或有疑惑,可打开此物求解。”

他声音干净温朗,不像是老国师那样神神鬼鬼的。

这是一副很容易让人信任的长相,李昀离想,若他不是个道士,他的话自己就信七八分了。只是出于现代人对鬼神之说本能的偏见,李昀离仍然对他心怀质疑。

“殿下此刻怀疑小道没有关系,但此物还请殿下收下。”

无攸狭长的眼眸轻动,像是把她看透了。

刚才那阵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李昀离接过了那只锦囊,塞进了荷包里。

“好,就当孤暂且信你了,但孤更相信事不如人,或许不会用得上这东西。”

“殿下,您会用上的。”见她收下了,无攸轻松笑笑,“您身边的变数已经出现了,只是您或许还没发现。”

李昀离不想在和此人猜谜,只道:“告辞。”

无攸回了一个道礼,不卑不亢,退后几步立在了道旁。

李昀离踏上车凳重新回了马车上。

云初伸手拉了她一把:“殿下。”

她往旁边瞥了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

“你都听到了?”

“殿下似乎没有要瞒着我?”

“因为没觉得他会说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话。”

“那殿下现在觉得出乎您意料了吗?”

李昀离想了想,除了刚才的那句“已经不是从前的殿下”,其他的话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端的是进可攻退可守怎么解读都可以的狡猾,便道:“也还在意料之内。”

云初默了片刻。

他听到那句不是从前的时候,心里的秤已经完全砸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对李昀离并非重生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那么无攸的话便是将这一丝希望悬了起来。

而李昀离说,在她意料之中。

这一丝希望,也算是彻底断了。

云初搓了搓眼睛。

他的嗓音有点干:“那殿下……在忧心什么?”

李昀离坐回来,她的姿态很放松随意,“从现在的时局来看,孤忧心什么应当很明显的吧?”

雍州,京城。

左不过便是这两个地方。

大楚长公主重权在握,最有能力影响楚国朝局,谁都能猜到她此刻的忧虑。

可现在的李昀离,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来的,知道自己会复仇的李昀离。

所以她此刻最该忧心的,应该是自己。

“说来……”

李昀离若有所思地提起话头。

“前几日事急,孤一直没有细想过,那日刺杀的刺客分明已经全数毙命,可后来去京兆府自投罗网的那个人,是谁安排的呢?”

云初为她倒茶的手一动不动,茶水满杯,他道:“那人不是殿下安排的吗?”

“从结果来看确实是像孤做的。”

“一番大庭广众的胡言乱语,然后血溅当场死无对证,逼得京兆府尹不得不呈报御前,好教宫里知道刺客一事幕后之人在京城,又顺理成章地捅破雍州灾情,实在是为孤铺好了路。”

说不是她做的,她自己都不信。

只不过对这些事情非常清楚的除了她自己,还有眼前的这个人。

云初默默地将茶水推到了李昀离的面前,刚从小炉子上面沏出来的热水,白雾徐徐。

李昀离余光打量着他:“刚刚的无攸道长可能猜错了,实际上,孤正忧心的是这件事。”

云初不动声色,李昀离自言自语般将话头递了出去。

“孤大概能够猜到是谁安排的这个人,可是你说,无缘无故的,这人为什么要帮孤呢。”

云初听着这话,人还四平八稳地坐着。

“大约是,那个人有事想求殿下,所以卖殿下一个人情。”

“人情?可是这个人卖给孤人情,是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呢?”

“那大概是因为其人微贱,所以有意攀附吧。”云初缓缓吐出一口气,“毕竟,大楚长公主殿下的人情,可不是人人都能卖的。”

“你说得对。”李昀离笑了笑,举起茶杯冲他示意了一下,“那么这个人情,孤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