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慕容烨转回头时,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千年冰山脸。
萧惜惜嘴唇都酸了,见慕容烨不为所动的样子,猜想这招不灵,只好放下毛笔,小声嗫喏道:“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慕容烨气息一滞。叔叔?又叫他叔叔?他冷眼一横,带了几分薄怒。
萧惜惜差点儿哭出来,抖着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儿柿子口味的糖糕,含着泪珠儿,递上前去:“你别生气,这个给你吃吧。”
慕容烨本不喜甜食,可一见萧惜惜盯着糖糕,一副十分舍不得的样子,突然起了几分想作弄她的心思。
他接过糖糕,两口吞了下去。萧惜惜看着他咽喉滚动,把糖糕咽得干干净净,一直含在眼里的泪珠子,啪嗒一下掉在地板上。
沉羽在一旁擦案上洒的水,心下十分不解。七王爷那么大的人,怎么欺负小孩儿,抢人家的糕吃?
慕容烨瞥了一眼委屈巴巴的萧惜惜,觉得气顺了很多。竟然三番两次地叫他叔叔?真该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萧惜惜,以后不许叫我叔叔,我……姓叶。”
萧惜惜还沉浸在失去糖糕的悲伤中,呆呆地抬头:“叶?”
慕容烨站起身:“叫我叶公子。”
萧惜惜跟着起身,软软地喊了声:“叶公子。”
慕容烨满意地点头:“从明日起,你每天这个时辰,过来给我换药。”
萧惜惜不敢违逆,乖乖答应:“我知道了。”
慕容烨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萧惜惜走出几步,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叶公子,我来给你换药,给你带好吃的,你别伤害我娘和李婶,行吗?”
慕容烨剑眉微皱:“你不说出我的秘密,我就不杀她们。”
萧惜惜紧紧抿着嘴,总是惊慌茫然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坚定。嗯,打死她都不说自家隔壁住着一个江洋大盗。
此后几日,何玉漱和李婶仍然日日都去街上打听萧文山的消息。萧惜惜则每日按时到邻院,给慕容烨换药。
何玉漱在街上给她买的小吃和点心,她都匀出一些,带过去给慕容烨和沉羽吃,希望他们大发慈悲,别伤害娘和李婶。
有一日,她发现自己最初送过来的那包茶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索性回家取了茶炉茶具,给慕容烨煮起茶来。
一连相处几日,她虽然一见着慕容烨心里还是发憷,但是跟最初相比,已不那么怕了。
慕容烨的伤口一直都是新鲜的血肉,接连数日没有半分好转,竟像是不能愈合的样子。萧惜惜倒是有几分同情和可怜他。
慕容烨仍每日冷着脸,不给萧惜惜好脸色看。不过,他倒是不再动想杀她的心思了。留着她的命,给他包扎换药,闲来无事还能解个闷儿,倒也不错。
这一日,他正喝着萧惜惜煮的茶,沉羽从外面匆匆回来,附在慕容烨耳边低语了几句。
慕容烨轻点了一下头,看向正煮茶的萧惜惜。她正聚精会神地用小扇子扇着茶炉,不时抬头看看茶水沸了没有,因为热,小脸儿红扑扑的,鼻尖儿也亮晶晶的。
慕容烨收回目光,捻着杯沿儿转了两圈,最后食指一扣,沉声道:“今夜,取他的性命。”
入夜时分,谢丹宁坐在灯下,绣一条墨绿的帕子。下次见到淮阳侯世子,她要亲手把这条帕子送给他。
黄泰那日去找萧惜惜后,就没了消息。谢丹宁料想,他定是把萧惜惜掳走,这几日玩命儿糟蹋呢。萧惜惜那样的女人,男人骑到她身上就下不来了。
没了萧惜惜,她跟淮阳侯世子之间,就没了障碍,只要她表达出爱慕之意,定能引得他心动。
她不禁浮想联翩,脑海中连日后与淮阳侯世子双宿双飞的画面都浮现了出来。
“姑娘,不好了!”丫鬟珠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谢丹宁手一抖,刺破了手指,指尖冒出血珠。
“喊什么!没规矩!”她怒道。
珠儿脸色惨白,顾不得赔罪,慌乱地道:“姑娘快去看看吧,老爷把吴嬷嬷打死了。”
“什么!”谢丹宁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儿?你说清楚!”
吴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也是她的心腹,父亲应该知道,怎么会问都不问她一声,就把吴嬷嬷打死了?
珠儿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所以然,谢丹宁气得跺脚,正想亲自去问问清楚,就听见院外脚步声响,外面的丫鬟婆子慌乱道:“老爷来了!”
谢丹宁忙迎出来,就见谢子午怒气冲冲闯进院中,一见谢丹宁就指着她道:“你干得好事!”
谢丹宁不解,惊问:“父亲,女儿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父亲如此生气?”
谢子午怒道:“你可知黄泰已死,还死在咱家别苑?”
“啊?!”谢丹宁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懵在那里。
“枉我平日费心栽培你,指望你嫁入公侯府第,给咱们谢家长脸,你倒好,做出这般没有廉耻的事,如今京中都在说,你与黄泰有私情……”
谢子午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后面的话说不下去。
今日酉时,京兆府的官差在谢家别苑发现黄泰和家奴的尸身。晚膳刚过,兵部侍郎黄玉就找上门来。
去年,谢子午与黄玉在私分贪赃的军饷时,因为分赃不均闹了嫌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矛盾越来越深。眼下黄玉的侄儿死在他家别苑,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黄玉大闹了一场,说谢子午蓄意害死他侄儿,甚至说出谢丹宁不守妇道,勾引他侄儿的话。
谢子午虽比黄玉官儿大,可毕竟人家的侄儿死在自家别苑,占着理亏,被黄玉骂得灰头土脸。
黄玉走后,谢子午派管家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说谢丞相的女儿与黄泰私通,因奸成恨,在自家别苑杀死黄泰。黄泰的小厮还说,亲眼看见丞相府的吴嬷嬷来找过自家少爷。
谢子午一怒之下打死了吴嬷嬷,又来到内宅质问谢丹宁。
谢丹宁懵了一会儿,渐渐回过味儿来。
那两个人牙子和黄泰都是去找过萧惜惜之后,就死了,怎么会这么巧?难道那两个人牙子不是淹死的,他们和黄泰都是被萧惜惜杀的?
萧惜惜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身边只有两个妇人,她有什么本事,能接连杀死几个大男人,还把人牙子扔进通惠河,把黄泰的尸身埋到谢家别苑。
谢丹宁的身体筛糠一般发起抖来。她安排的两拨人,全都无声无息地死了,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萧惜惜的眼皮底下。难道这辈子,她注定还要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吗?
不,不行!就算她斗不过萧惜惜,还有父亲,父亲绝对不能再一次死在景王手里。只要他们谢家不败,她就永远都是丞相府的千金。
想到这里,她脱口道:“父亲,不是我,女儿跟黄泰没有私情,杀黄泰的人,是……是景王!”
她的梦里只有她自身的经历,谢家败落后,她就没再见过萧惜惜,不知道萧惜惜和景王是否有关系,可是,眼下只有这么说,才能让父亲重视,去查探景王的消息。
谢子午目光晦暗,狐疑地盯着谢丹宁:“你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及景王,莫非你见过他?”
谢丹宁恐惧地摇头:“没有,我只是……只是做梦梦见……”
谢子午冷哼一声,怒道:“胡闹!我看你是疯魔了,这几日你闭门思过,不要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他说完,便气呼呼地出了谢丹宁的院子。
此时夜已深了,管家刘四弓着腰,提着灯笼,为谢子午引路。见谢子午面带怒意,刘四赔笑劝道:“相爷,消消气,莫要伤了身子。”
谢子午叹了一声,没有答话。晚风一吹,他的怒意散去,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谢丹宁一再提及景王,难道慕容烨真的还活着?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如芒在背。
当年那一场宫廷巨变,死伤无数。最后的赢家原本是七皇子慕容烨,谢子午向四皇子慕容衍献计,假意与七皇子亲近,趁机捅了他一刀。
虽然慕容烨当时被他的手下救走,可刀上淬了毒,无药可解,慕容烨必死。
走在丞相府的甬道上,灯笼照在脚前,落在地面一团幽幽的光。三年来,谢子午第一次起了疑心,或许,慕容烨真的没死,毕竟,没人见过他的尸首。
和暖的春日夜晚,他突然如坠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一般。如果慕容烨还活着,那他谢子午,还有活路吗?无论是谋略、武功、还是手段,谢子午都想不出,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与慕容烨相匹敌。
有这样一个敌人存活于世,伺机而动……谢子午浑身冒出一层冷汗,湿透了衣衫。
“相爷,书房到了。”刘四提醒他。
谢子午回过神来,深吸了两口气。他摆摆手,示意刘四退下。今夜,他要仔细想想,该如何查探慕容烨的消息。如果他还活着,要尽快禀明皇上,举整个朝廷之力,也得把他找出来杀了。如果他已死了,就能松口气,安枕无忧了。
书房里,一盏纱灯透过屏风,影影绰绰。谢子午埋着头沉思,绕过屏风,向案边走去。
“谢丞相,别来无恙。”屋里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啊!什么人!”谢子午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只见书案后面,端坐着一个人。
慕容烨一袭白袍,披着玄青斗篷,坐在书案后,眼神淡淡地望着谢子午。纱灯映着他半边面孔,瘦削苍白,冷如寒冰。
谢子午僵在原地,张了半天嘴,僵硬地吐出几个字:“景……景王殿下。”
在他身后,沉羽鬼魅般出现,钢刀缓缓向前,架在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