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大历朝,历顺十二年。
烈日炎炎,过山海关十里处。
七十多号人,并骡车三辆,在官道上缓慢地挪动,活像一个个背着重壳的蜗牛。
蜗牛们有气无力地穿过一座矮坡山,才听到停队歇脚的号角声。
嘹亮的号角一声又一声,响彻山岭。
被吵醒的孟如溪,顶开沉甸甸的眼皮,怔怔的看着满是荒凉的山岭,以及一张张麻木且空洞的脸,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这,什么情况?
她一睁眼,顿时有好几个人扑了过来,围到身前。
每个都是表情激动,泪眼涟涟。
脸庞陌生而熟悉。
孟如溪略愣了愣,一些记忆自然而然地涌进脑子里,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穿越了。
是的,她穿越了!
前世,从农业大学毕业后,孟如溪在企业里做了几年社畜白领,后来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生活节奏,便用多年攒下的积蓄,在村里盘下了五十亩地,准备搞搞农业,当个农场主。
却没想到,在签完合同当天,她会在回家路上,为了躲避突然冒出来的大鹅,不慎摔进水库。
水库里的水很深,加上还撞到了头,陷入晕厥的孟如溪便因此溺水身亡,从而穿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朝代。
大历朝?
华夏历史上哪有这个朝代?
孟如溪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暗骂:离谱!实在离谱!
都怪那该死的大鹅!
更多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孟如溪缓了缓,幸好这具身体的记忆都还在,不用担心适应的问题,只不过在接收完记忆后,她发现一个更绝望的事情。
原主也叫孟如溪,今年刚满十一岁,出身于乡野的耕读世家,上面有个大姐,下面有个小妹,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直到去年,父亲终于考入朝廷做官,家里自此改门换庭。
但好日子没过两天,这个爹不知在朝堂上惹了什么祸事,一夜之间全家都被关进了监狱。
后来许是为显圣恩,彰显仁慈,皇帝免去原主一家人的死罪,改为籍没家产,贬为庶民,并流放至边域。
流放的最终地点,在距离京城三千里之外的寒城。
流放路上,每人每天要走五十里路,实在辛苦,原身小姑娘本就体弱,出发没几天,便发高烧去世了,换来了现代的她。
虽说万幸捡回一条命,可这开局也未免太地狱了吧。
孟如溪的心都凉透了。
**
“溪儿,溪儿,怎么了,可是还难受吗?”一身形瘦弱的妇人搂住她,见她皱脸,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这是原主的生母,王桂兰,长相秀气温婉。
此时身着灰色旧棉衣,头发凌乱,脸上染了些灰泥,通红微肿的眼眶里盛满担忧和心疼。
有泪水滴到孟如溪眼皮上,温温热热的。
她情不自禁地眨眨眼,盯着妇人温柔的脸看了两三秒,才缓缓说道:“没有,好多了。”
王桂兰摸了摸孟如溪的额头,感受完温度,欣喜道:“退了退了,这下应当是真好了。”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接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女靠过来,她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具体五官,皮肤很黄,营养不良的面色,杏眼里满是欣喜。
这是原主大姐,孟如芸。
年方十三,性情温婉沉稳。
她端来个豁了口子的瓷碗,凑到孟如溪嘴边:“来,二妹,喝点水。”
喝完水,孟如溪又觉得怀里多了个软乎乎的身子,小妹孟如槿小心翼翼地钻到她怀里,用小手紧紧抱住她,噘着嘴说:“二姐姐,我给你呼呼,这样痛痛就能飞走啦。”
一时之间多了这么多亲人的关心,让从小就是孤儿的孟如溪颇不习惯。
但小萝莉嘟嘴呼呼的样子实在可爱。
孟如溪想上手捏捏她。
可身上还发着软,她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去。
见她这样,孟如槿的眼顿时红成小兔子,她把小脸贴到孟如溪的脖子上,噎着嗓子说:“二姐姐,你好些了吗?我不想你死,奶奶说你会死......”
“呸呸呸,死什么死!”一道扬高的显得有几分尖锐的妇人声音响起,“你个小妮子,张嘴就瞎说。不知道你姐身子没好,还往她身上爬,赶紧起开。这么大个人,一点都不懂事!”
小妹胆子小,被老太一骂,赶紧跑到大姐后面藏了起来。
孟如溪对上一张凶巴巴的脸,有些懵,但也立刻认出了这是原主的奶奶,牛老太。
这老太太长得瘦瘦小小的,穿一领不甚合体的旧棉皂衫,短眉绿豆眼,眼窝深陷,目光凌厉,面相发黄偏苦,看着很凶。
牛氏一过来就板着个脸道:“都围这干嘛,醒就醒了,多大稀罕事呐。我说就塞把谷子捂汗的事,老黄家闺女不就是这么治好的,非得花三十铜板买药,花冤枉钱。”
闻言,王桂兰神情紧张地垂下头。
接着,牛氏不歇气地继续张罗道:“还不动呐,你们眼里没活啊,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干啊。”
王桂兰搂着孟如溪犹豫了一番,最后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说:“我去烧些热水来。”
牛氏哼了一声,没接话,又冲大孙女孟如芸瞪眼:“你俩柴捡了吗?还不捡等着晚上喝西北风呐。”
孟如芸和孟如槿两姐妹,看了看孟如溪,又看了看牛老太,也慢吞吞地起身离开了。
人都走了,就剩个牛老太在原地。
孟如溪不想跟她面对面干瞅,加上脑子还晕乎乎的,索性翻了个身,打算睡一觉再说。
她这套动作,却被牛老太解读成没礼貌,长辈还在这呢,你招呼都不打,转身就睡觉?
“二丫头,你这就睡了啊?”
“嗯?”孟如溪愣一下,心想这声怎么阴阳怪气的,扭头朝她奶看去:“昂。怎么了?”
“还昂,还怎么了,你这孩子怎么病了一场,一点不懂礼了,看着人也不喊,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呢,你当看不见是吧?”
“.....”
孟如溪无奈道:“奶奶好。”
牛老太却瞪起眼,又挑起她的表情:“好什么好,你摆个脸子给谁看呐。”
这都什么事啊,她也搞不清这老太为啥突然没事找事,难不成在为那三十个铜板故意借题发挥?
孟如溪深吸了口气。
想着算了,初来乍到还是别惹事,等她休息好,把脑子理清楚再说。
于是。
她抬起笑脸,露出标准笑容的八颗牙齿,语气甜美:“奶奶晚上好,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累想睡觉,您老要没别的事,慢走不送。”
然后拉起被子往头顶一盖。
盖被送客。
牛老太被这番丝滑操作弄愣了,等反应过来,恨不得上去扯被子,将这丫头好生教训一顿。
到底是念她大病初愈,牛老太忍住了脾气,可在准备离开之际,她又忽然顿住,眯起眼,朝被子里的那坨玩意看去。
这二孙女怎么跟原来不一样呢。
以前虽然胆子小的拿不出手,但听话啊,每次见着她,表现得多好啊,让干啥就干啥,从来不敢跟她犟嘴。
哪像现在,生了场病跟偷了牛胆似的,跟她说话也不低头了,眼睛就直勾勾地瞅着,还有那小脸摆得,就差把不服俩字写脸上了。
难不成把脑子烧坏啦?
**
火堆前。
王桂兰抓了一小把米,在火堆旁单独架起一个小锅,拿水壶倒水的时候,就见着婆婆牛氏板着个脸走过来。
只是远远一瞥,牛氏便看见那锅里的米汤和水壶,瘦巴巴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瞧见婆婆的表情,王桂兰心头直发虚,嘴唇蠕动了会,小声说:“娘,溪儿身子还没好全,我给她熬点米汤,暖暖肚子。”
牛氏顿了顿。
随后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句赔钱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王桂兰耳里,她掐了掐指尖,也不敢说什么,但好在后来牛氏也没再骂人,自顾自地把艾草盘起来,开始编驱蚊用的草绳。
米汤熬好后,王桂兰顶着牛氏的目光,赶紧给孟如溪端去:“溪儿,来喝点。”
冒着热气的白雾扑到脸上,伴着淡淡的米香味,从未觉得米汤如此香甜的孟如溪,下意识捧起碗便喝了起来。
碗里基本见不着几粒米,她却喝得分外满足,哪怕汤水烫舌,都不舍得漏掉半点。
米汤喝完,孟如溪强忍着舔碗壁的冲动,将碗递给王桂兰。
“有力气吃东西就好了,冷不冷,要不再给你加一件衣服?”王桂兰将碗接过,探手摸了摸孟如溪身下的被褥子。
孟如溪摇摇头:“不冷,正正好。”
王桂兰略带心疼地让她躺好,替她整好被子,又叮嘱了几句后,便拿着碗离开了。
看着王桂兰走远的单薄背影,孟如溪把下巴埋到被子里。
也不知是柴火太温暖,还是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柔的对待,心口里像长了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的,又痒又奇怪。
她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头顶繁茂的树枝。
因着睡了一场觉,又喝了碗米汤,肚子和精神都得到了满足。她也有精力把眼下的情况好好梳理一番。
毫无疑问,她确实已经穿越了。
所在的时代,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而是一个叫大历朝,并且完全陌生的架空朝代。
据她所知,大历朝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历史,传到现在的皇帝手里,已经有转衰的趋势。
糟心的是,当今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名下有六个皇子,也不知道是为啥,到现在都没立太子。历史往往具有相似性,这个朝代也出现了皇子内斗,这些年下来,朝廷都被他们斗得四分五裂了。
而且近几年,随着老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京城内的斗争局势也越发紧张,连累的下面的官员世家,几乎人人自危。
这支队伍里,就有不少因此内斗被牵连的人。
简单的说,就是现在政局极其不稳,世道乱得很。
孟如溪从旁边捡了片叶子,叼在嘴里。
那,这么一看,他们被流放到鸟不拉屎的寒城也有相对好的一面。
一如果原身的记忆没出错,那寒城,应该就是在关东境内,也就是后世的黑土地地带。
而这个时代的关东,归盛王管辖。
他是老皇帝的三儿子,英勇善战,实力强盛,麾下还有掌管边境兵权的得力干将,镇远大将军。虽说乱世之内没有太平地,但短期来看,寒城这块地还算安稳,他们还能过上几年安居乐业的日子。
二是地理条件,寒城距内斗中心十万八千里的,若是真发生战争,普通百姓有充分反应的时间。
至于局势后续发展,三皇子能不能成为最终胜利者,孟如溪也说不准。
她只知道,就目前来看,他有长板,但短板也很明显,就关内那片地方自古都受自然环境限制,无论是经济水平还是农业发展,都不如关外。
打战一靠烧钱二靠兵力三靠粮草充足。
所以只能先静观其变。
第三点,也是她最在意的点,内斗结束,新皇登基一般会大赦天下,这就意味着,他们将来会有机会完全脱离流民身份。
这么一理,孟如溪顿时觉得未来还是有曙光的。
她咬了咬叶子,长远的事情以后再说,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得想办法解决最基础的生存问题,也就是吃喝拉撒的那些事。不然依他们的身体状况,后面一个月的路程肯定挺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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