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的气氛突然就沉闷了下来。

军校选拔赛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瑟维斯星区在联邦位置颇为尴尬，虽不至于沦落到与荒星相提并论，却在联邦一百二十八星区中属于末流，议事员席位也寥寥无几。这次为了争取预选赛的举办资格，前前后后花费的人力物力到了咋舌的程度，星区议事院是憋足了劲想要扩大瑟维斯的知名度，据说还买了好几个推广位，星民们的期待值也都很高，如果第二轮刚开始就全员淘汰……

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消息如种子破土而出，遇雨拔节生长样地飞速扩散，有好事网友同时切了好几个同组选手的直播间，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实：刚刚才遗憾弃权的男生却在另一处屏幕里谈笑风生；陷入苦战仓促躲藏的女生在同伴的直播间里唤醒搭档、神色关切；眼疾手快斩杀猎物的选手和同伴警惕前进，过了许久仍没有遇见任何人或异种，目光茫然。

预选赛被关注度极高，此事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哗然，瑟维斯星域网被挤爆两次，各种阴谋论络绎不绝，论坛上盖了一个又一个高楼。

******

控制台。

自发现抽到的是什么地图起，观测室里就一片愁云惨淡。

观测人员一直紧密注意着外界情况，看见“预选赛寄生体”的字样点击数分分钟刷新涨势骇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完了。”

“已经有观众发现不对，猜出同时出现在各个选手直播间的异种都是同一个寄生体——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将之斩杀，本就被干扰的精神力场会被趁虚而入彻底破坏，我们的选手会在寄生体构建的虚拟图景中逐渐丧失对身体的控制，且无法挣脱。”

旁边是一个带着耳机的卷毛，他目光无神地看着四周不断闪现又不断消失的选手影像，有气无力道：“这次的地图到底是哪个傻逼抽的，我要弄死他。”

两万个地图，新推出的只有四百八十二种，寄生体毕竟是第一次被投放，“试用品”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万分之一的概率。

万分之一的概率！！！

可能是他的神色太过狰狞，和他说话的姑娘别过眼，手指在半空划拉一会儿，将手指按到了一个暗绿色的人影上。

“你先别急，选手中未必没有能够斩杀寄生体的人。”

“就是她最先发现对面不是普通的异种……说不定真能找到破局的方法呢。”

卷毛转过头，觉得人影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收回目光继续去盯自己的负责区域，幽幽道：“寄生体有多难对付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之前成功的几次都是凭等级足够高的精神力硬抗，好几个S等级的天赋者都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大晕了过去。”

“……要单是寄生体也就算了，迷宫还有消耗精神力的debuff，我就搞不懂神di——咳，他们是怎么想出来制作这种地图的，抽中了和直接淘汰有什么区别？”

一通牢骚下来，观测室的人齐齐叹了口气。

卷毛苦大仇深地盯着迷宫错综复杂的建筑，想到了什么随口道：“对了，你说发现寄生体那姑娘叫什么？”

“我找找……叫扶光。”

*****

还身处比赛中的扶光自然不知道外界已经炸开了锅，她那一通话说完之后，异种就跟掉了线一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顿在原地，扶光往哪里走它密密麻麻的复眼就偏向哪里。

卷毛知道的事系统自然也知道，它还比控制台更清楚地知道扶光现在身体情况的糟糕。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显而易见。”扶光耸了耸肩。

它看着扶光收回刀，从异种脑袋上下来，还贴心地把断了的触手往对面踢了踢。

然后她环顾四周，眼神犀利，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在直播间众人以为她会采取什么行动的时候，她终于——

找了个空地，一屁股坐下来。

人数已经激增到四位数的直播间：？

看着她慢慢闭上眼的系统：？？？

它抱着侥幸问道：“咱们不继续找打败寄生体的方法吗？”

“？”

扶光奇怪地看了它一眼。

“地图两小时刷新一次，如果不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在规定时间前抵达风眼，下一次刷新就会离终点越来越远……”

系统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询问：“你是还有什么后招吗？”

扶光无情击碎了它的幻想。

“你想多了。”

系统挣扎：“我觉得你可以……”

“要真这么容易找出来，寄生体怎么会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系统：“……”

“而且它警惕心挺强，知道我看穿它的把戏后就躲起来，现在这个估计是分身之类的东西，和它说话都听不懂。”

系统：“……”

“走之前不知道还和地图达成了什么py交易，吸我精神力好像直接在拿水管抽，刚刚再多站一秒我都能直接跪下来。”她说着说着背过身干呕，吓了系统一跳，“yue——没事，低血糖，我——yue——”

好不容易缓过来，扶光擦擦嘴，总结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系统，卒。

它快要哭了：“那、那你、要不先休息一下吧，反正也出不去，成绩差点就差点，往好的方向想想，说不定别的选手也没有办法呢，还有程楠，对，程楠他虽然精神力等级没你高，但经验丰富，他要是醒来一定会救你的……”

扶光知道它这个一紧张就控制不住想说话的毛病，此时靠在废墟旁，身后碎石膈人，她微微阖上眼，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她岁月静好，弹幕可好不起来，眼见着可能是“唯一一个”发现寄生体存在的选手就这么毫无负担地躺下了，一连串疯狂输出的弹幕瞬间挤爆了直播间。

【“我就知道，这些********都****是****，***没有血性，居然敢在比赛开始就退缩，活他妈该*****”

“这算消极比赛了吧，控制台呢，没有人管管？”

“可以举报吗？”

“想多了，那我还说那些被寄生体骗过去的选手是故意放水，只要不明着违反比赛章程，控制台哪有空去看你坐着还站着。”

“有一说一，这就差快躺下了，我在外面都过得没她舒坦，哪是来参加比赛。”

“呵，也不知道哪家的大小姐，还以为能有什么实力，吃不了苦来参加军校赛干什么，这种人被录取进去也是浪费资源。”

“不可能，就她这样还能赢？真晋级我出去裸奔。”

“咦惹，你以为你也隶属XX啊，就算你裸奔遛鸟你觉得有人会感兴趣？”

“我科普一下，这个叫‘扶光’的排名倒数第一。”

“服了，不知道撞了什么**运蒙对了这是寄生体，但凡换成隔壁的程楠选手说不定早就想出办法了。”

“排名第二的乌枞也可以。”

“反正就她不行，她到底什么时候淘汰啊，真见不得这种摆烂的人。”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发泄的弹幕刷了一阵，观看人数直线下降，屏幕上清净了很多，突然有人提出来：“我怎么感觉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了，都有点发青，看的我害怕。”

“不会真被我们说中了吧……”

“我猜是地图附加的debuff，其他直播间不是也有很多选手说感觉精神力在缓慢流失么，估计她一直呆在一个地方，被同化得更快了呗。”

系统也发现了，短暂的休息非但没让扶光好受一点，情况反而变得越来越糟糕。

感受到精神力那头传来不属于自己的焦急情绪，扶光安慰性地开口：“怕什么，我死也不会死在这，要不我们聊聊天？”

“啊？哦哦，你、你感觉怎么样？不不不……”系统胡乱的思绪怎么也拉不住，下意识地顺着扶光的话往下接，嘴瓢好几次，终于灵光一闪找到一个看起来还可以的问题，“对了，你是怎么发现它不是普通异种的啊，我完全没注意，资料库那么全也没用，要是我发现的早一点你就不会——”

“一开始。”

“是吗……一开——啊？一开始就发现了？”

系统风中凌乱：“你好厉害啊……”

扶光笑：“信了？说不定我在骗你呢。”

“……假的？”

“真的。”

“我就知道……”

“你看，你又信了。”

“！！！”

车轱辘了几圈没营养的谈话，系统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它蜗居在扶光的精神海，除了最开始见面时它能感觉到扶光表面风轻云淡,实则真的动了杀心。达成协议后圣女大人从来都懒得理它这个不速之客——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太多自信，就这么放任甚至可以说纵容系统待在她最脆弱的地方。虽然系统死要面子一直都不肯承认，但它其实心里一直偷偷觉得扶光的精神力不似主人一般冷酷无情，始终柔软舒适，轻微的律动像是均匀安然的呼吸，像一张kingsize广阔无边随意打滚的大床，温暖得令统昏昏欲睡。

而现在这张曾永远强大、生生不息的地盘逐渐变得有气无力，像是即将干涸的荒地，身处其中的系统感觉自己的喘息移动也渐渐困难起来，久违的窒息感盘旋在四周。

它甚至看到了有一股黑色的污浊悄然出现，从边缘开始缓缓蚕食剩余的精神区域。

——是寄生体，它趁虚而入想要夺取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很难受？”它听到女声响起，情绪辨不真切。

“……你应该比我更难受吧，我又不是没了水就不能活的生物，但这可是你的精神海。”

“是吗。”它看到扶光侧脸线条柔和，似乎露出一个笑容。

系统的构造和人类截然不同，它没有心脏，没有呼吸，软糯圆滚的外表下，永恒不变地运行着冷冰冰的数据。

可它分明感到有什么东西快速地跳动起来。

汲近枯竭的精神力缓缓汇聚，与被黑色蠕动物笼罩的污染相对，淡绿色光影绰绰。

——然后疯狂增长。

系统想，它的程序可能出了点问题。

不然为什么声音竟显出一瞬间的干涩。

“你不是说没有后招吗？”

“？”

那人眯了眯眼，即使是这样危急的时刻，还是显出几分懒散。

好像永远没有什么能让她惊慌。

她缓缓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笑意带着叹息。

“第三次了，长长记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