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邯郸城,临洺驿。

一个身着狐裘的年轻男子坐在角落中,他戴着头巾,看起来当是一位颇为富裕的外来商客。

如他这样的人在驿站实在常见,本不应被注意,但是他个子小,脖颈面庞几乎被布巾遮了大半,总忍不住叫人打量。

然而他也不在意,他只呆呆坐在那处,一碗热汤放在面前早已经没了热气。

驿站人来人去,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做屠夫打扮的男人,他直直地往角落而去,一屁股坐在了年轻男子的对面。

男子抬头,赫然不正是女扮男装的仲姜吗?

“姜子,你说的东西我都送过去了,按你说的,看着他尝了。”

仲姜心中暗自送了一口气,她相信没有谁能抵挡小公子研究出来的美食,她轻声笑说:“如此便谢过伯原兄了。”

“姜子客气,还是我得感谢你的那卤肉方子,叫我换了不少东西呢。”

伯原只是这邯郸城一个屠夫,因着屠宰技术好,许多人都愿意请他去帮忙屠牛宰肉,日子本也过得不错。但他家中有一老母和一幼女,老母病重,幼女无人照养,而他又没银钱给老母请疾医治病,实在无法。

幸亏好心碰到了姜子,不仅先借钱给他老母治病,还给了他一个叫卤肉的方子,让他将一些旁人不爱吃的肉做成卤肉,有些人不愿拿银钱买,但换到的东西挺多,就连家中小女都能穿上裘袄了。

见他如此感激,仲姜霎时间明白了小公子所说的那句赠人幽兰手有余香是何意了。

自己小公子果然是最厉害的。

这伯原她已经观察许久了,是个老实人。抿了抿唇,她问:“那你还想不想得更多的东西?”

伯原一怔,“小……小人可以吗?”不自觉地他就用与那些贵人的语气跟仲姜说话了。实在是仲姜举手投足间都不像一个行商的粗鄙之人啊。

仲姜心中微微一动,倒没露出什么不妥的情绪来,只道:“那你只管听我的,我一定让你母亲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这样的提议如何能让人不心动,更别提仲姜于他有恩。

仲姜约他明日仍在此处相见,随即绕着远路悄悄换了装扮这才又回了府。

而此时嬴政已经在厨房等着她了。

“小公子。”

嬴政刚刚跳了高抬腿,这时脸还红扑扑的,一笑就愈显可爱,说话也是极好听的,“瞧阿姊这高兴样子,事情该是办成了?”

“嗯,一切都按公子说的办了,明日无课,午时婢子便带两册食谱与他,叫他按婢子说的跟吕不韦谈。”

“你该今日就与他说清楚,多接触一次你的身份便越是容易暴露。”小小嬴政已经在那方盒中看到了许多的凶险事情,不只是方盒里,书中也是有的。

虽说仲姜被发现也算不得凶险,可既做了就得将此事当做最为要紧的事情去做。

仲姜点点头,小公子说的自然是对的,“但婢子想着回来跟小公子说一声。”

嬴政知道她这样也是不错的,夸道:“阿姊想得周到,只可要记得别让人跟了。”

那人说了夸赞也是御下的一种很好的方式。

仲姜爱夸他,他心里高兴,那他夸仲姜,仲姜也一定会很高兴。

果然,仲姜顿时咧开笑脸,连嘴角的梨涡也像是噙了笑,叫人看了就十分开心。

小嬴政想,先生和父亲母亲怎么就不知这法子呢。尤其是父亲母亲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那定是能把自己教得更好的,他也想试试那是什么样的效果。

“小公子放心,婢子很小心,不会叫人发现的。”仲姜说着话,根本没注意到小公子已经走神了。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啊?”仲姜顿了顿,对小公子突然地转移话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为难道,“不行啊,小公子,公子和夫人不准的。”

“我们小心些,他们不知道的。”

小公子决定的事情,仲姜如何能阻止?

便是以往她也是阻止不了的,但她会事事向夫人禀报,可此时仲姜却犯了难,她都认了主了,若是再去跟夫人禀报不是背叛小公子了吗?

“你别怕,有我在,就算被发现了我也会护着你的。”嬴政拍拍小胸脯,把自己的自信都展示出来,他早已学会了,面对父亲母亲生气时可以哄,若是哄不了就哭闹,若是哭闹还不行,那就以己相逼。

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们是舍不得让自己以己相逼的。

既然小公子都保证了,仲姜还有什么害怕的,这些天小公子的行为足以表明他就是能成大事的人,仲姜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可以听小公子的。

是以用过午膳她便按小公子的意思偷摸地将两人偷做好的卤肉并着一盘子黍饼带到了书房去。

“先生,这是给您的。”仲姜把东西放在案几上。

屈幸没有说话,早在二人进屋时他就闻到味道了。

原以为他二人是用饭时沾污了衣裳,心中便有些不喜,来上课自是应焚香沐浴衣冠整洁,如此随意算是怎么回事?

而后发现那小丫头手上拿着的东西他更是直接黑了脸。

“为何要把吃食带到此间来,你二人难道连这点规矩也不知了吗?”

嬴政和仲姜俱是怔住,都有些手足无措。

“先生为何如此生气?”嬴政当然知道学堂之上并非用膳的地方,他也从未将食物带到此处过,可现在又没人发现,而且先生不是已经跟他是自己人了吗?这样也不允许吗?

小嬴政又觉得大人难以理解了,其实他也并没有非想要让先生吃,只是想着若是仲姜被发现和那伯原接触过,可以说在他那处换过卤肉,届时先生可以作证。

如何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呢?

“手伸出来。”屈幸没答他的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先生!”仲姜自从跟着屈幸学东西就没挨过打,如今才想起来先生可是一个十分严厉的先生,曾经可是日日将小公子打得手掌高高肿起的呀!

“先生罚婢子吧,这东西是婢子拿来的,跟小公子没有关系。”

仲姜说着眼中已然蓄满了泪,也是她糊涂了,明知此事不该,怎的就没有劝说小公子呢?

“你也拿出来!”

屈幸一向说一不二,也正是因为有着他这样的先生,嬴异人才放心地将嬴政放在此处,自己不怎么管也不让赵姬常来打搅,恰恰如此倒是给了嬴政二人不少的自由。

仲姜伸手,一戒尺就打在她的手心,疼得她啊地叫出了声。

“先生明知这是我的吩咐,打仲姜做什么?”嬴政蹭地站起身来,管他什么哄人什么哭闹什么以己相逼,全然抛在了脑后,只是怒目瞪着屈幸,倔强着并不伸手。

不过那样子也没什么气势就是了。

然而就算知道他生气了,屈幸也并没有要放过他二人的意思。

屈幸道:“小公子若是不听老夫教诲,便可自去再寻一个先生,也不必再委曲求全。”

嬴政小眉头紧紧皱着,“可是先生没道理,我为何要听?就因为你是先生吗?”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了,仲姜急得不行,但看如今的情况,小公子显然是打不过屈幸的呀,她焦急道:“先生息怒,不要跟小公子置气,他还是个孩子,他哪里懂那么多,都怪婢子!”

屈幸看着他二人,突然勾唇轻笑了一声。

“老夫说过,早慧必夭,小公子不听,老夫自是不能逼着。”他完全没搭理一旁的仲姜,而是看着嬴政,转而严肃道:“你生下来便是王室之子,犯了错自有人为你顶着,你便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迟早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小嬴政依旧站在那处不说话,若不是强行憋着只怕嘴上都能挂物什了。

他不明白呀,不过是为先生送了点吃的来,先生如何就生这么大的气,他也知道他和仲姜没有守规矩,可规矩不是人定的吗?

而且区区一件小事,他就不能好好地说,就非得如此小题大做?

唉,怎么就不懂鼓励教育呢?

小嬴政想日后等自己身居高位一定要将那些浅显易懂的道理都教给这些人。

屈幸见他不说话,叹息了一声,“我知你不服,如今只给你二人两个选择,一便是去寻你父亲换了先生,二就是回去将我们这些日子教的那些全部写一遍,写不完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仲姜脑子神游天外,想了想这些天自己学过的东西,那也太多了,所以先生是不要他们了吗?

自己学得不长,尚且那么多,那小公子的岂不得写到明年去了。

那怎么能行呢?

怎么能耽误了小公子读书呢?

“先生。”仲姜上前行了一个大礼,“请先生答应让仲姜替小公子受罚吧,小公子要读书的。”

嬴政搁下一句不必,把案前自己的东西拎着而后提了那食盒就往门外而去。

“小公子!”仲姜十分着急,正感左右为难,就见先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说:“去吧,好好照顾他,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仲姜面色一白,什么也没说,赶紧追了出去。

外面又窸窸窣窣地飘起了雪花,竟是带着北风比前几日更冷了。

仲姜不顾脸上的刺痛追回房间并没有看到嬴政,又往院子角落走去,果然就在厨房找到了小公子。

此时嬴政心中憋着气,可又无处宣泄,只得像那人说的一样,将怨愤化为汗水。

仲姜进屋时就看到不停做着高抬腿的小公子,她知道小公子一定气极了。

“小公子,莫要气了,别气坏了身子。”

“不要管我!”说了这话后,嬴政继续做着高抬腿,他心中却在想屈幸所说的话。

他的字字句句嬴政都听不懂,此次自己不过就是给他送了点吃的过去,就算不该在书房吃东西,那错也就只那点了,为何屈幸又是提他是王室之子又提他早慧,这些便能加重他的过错吗?

小小嬴政在志得意满一段时间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好像方盒不是万能的,那盒子中的事情不会事事都与他如今所发生的事情相同。

方才他若是早些就跟先生赔不是,可能先生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可是……他似乎还是学不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

这个先生,真是半点不懂教育,哼!

小小嬴政越想竟越有些气愤,脚下步子迈得更快。

看他这样做一旁的仲姜急得团团转也没法子,只好跟着他一起跳。

平日里小公子叫她一起跳她都不肯,这时看到小公子像是惩罚自己似的,她怎么能让小公子一个人受苦呢?

谁知她才刚一动作就见小公子跌倒在了地上。

“小公子,没事吧?”

“无事。”

嬴政愤懑,虽然方盒中那人说了,像他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连走路还走不大稳的时候,根本不适合高抬腿这样的动作,可他按照要领不还是学会了吗,怎的就摔了呢?

想着想着,小嬴政只觉得莫名委屈,想哭,挣开仲姜的手起身一脚踹在食盒上气冲冲回房去了。

仲姜顾不得可惜卤肉了,跑着就跟了上去,谁知走到小公子房间却被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头。

“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子生气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