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天气的确愈发热了起来,陆襄从大哥书房中出来,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树影站了片刻,才慢慢抬脚离去。
一路上想着大哥方才问他的话,既是有些说不出的羞,又有种豁然开朗的隐隐紧张和期待。
大哥乍一问他是否跟妻子圆房时,他险些没反应过来,迷茫片刻,原本被大哥训斥后涨红的面色瞬间又如被灼烧般滚烫。
这种新婚夫妻间的私密事,竟要由大哥来过问,他起先只是觉得羞臊。
一向古板严肃的兄长对他管教甚严,他自幼也敬慕他,大哥虽严厉了些,但却是行端坐正的正人君子,在他心里仿佛镀了一层圣洁的光,万万没想到,会从大哥口中听到他过问自己的男女之事……
而后望见大哥微凝的眉头和淡漠而持重的面色,陆襄才把心头那点别扭抛开。
是啊……他和妻子成婚那么多天了,的确没有圆房。
大哥难道是在担心他会冷落妻子,担心他还不够稳重,经营不好这段婚事。
陆襄微微舒了口气,心底自是对大哥的良苦用心感动不已。
大哥事无巨细地为他着想。
大哥十七岁那年銮殿授官,他都已经十八了,却还总是让大哥操心。
如此想着,面上表情时而皱眉时而笑,路过的小厮女使向他问好,他也全然没有听见,直到脚步踏进卧房门口,才回过神来。
抬眸,见窗畔坐着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正抬手翻着账簿。
大约是天热了,她换上了轻薄柔软的夏衫,一只手支在案边,如云雾般的衣袖便落了下来,露出一段莹白纤细的藕臂。
陆襄生生止住了脚步,不禁又想起大哥叫他早些圆房的督促来,心底一阵紧张,又有种脸红心跳的期待。
他如何不想……
就这么愣在门口半天,令芙翻了几页账簿,余光才瞥见门口站了个人。
惊讶回头:“夫君?”
“你不是去卫所了吗?”
见陆襄表情怪怪的,面色也有些微微发红,疑惑道:“外面这么热吗,夫君你脸都红了。”
一口一个夫君叫的十分自然,陆襄原还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但此刻自己心思不单纯,便听出一种缱.绻旖.旎的味道来。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不知为何,自大婚那晚开始,她装乖顺也好,不加掩饰的狡黠和捉弄自己也好,回想起来,他都甘之如饴……
走近时看清她眨动的长睫,都像是羽毛从他心尖划过,酥酥麻麻的。
“你怎么了?”令芙见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怪的。
陆襄猛地后退一步:“你不是……出门了吗?”
“哦,马车坏了,今天不出去了。”令芙愈发觉得他古怪,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
她目光直白落在他面上,陆襄手心微微发汗,又想起昨晚自己借着三分酒意和她亲近,结果她似乎嫌弃自己亲的不好,一把推开了他。
撇下他一个人辗转反侧到半夜,后半夜终于睡着,却又梦见自己回到了大婚那天晚上。
梦里自己吸取经验教训没提分床睡的事情,一切都水到渠成,帐子落了下来,红烛摇曳,他大滴的汗水落到她面上,正如处在云霄差点到最高处,她不愿意继续了,自己懵懵地问她怎么了,却一脚被她踹下地……
陆襄忆起自己做完梦醒跌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忽打了个冷颤。
“我还有事,回卫所了……”他支支吾吾道,再没敢看妻子一眼,耳根依旧红红的,匆匆转身离开。
令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蹙眉半晌,忽地弯了弯唇角。
……
陆襄今日的确真的要去卫所,官家要命鹰扬卫比武,他自然不敢懈怠。
自己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回鹰扬卫操练过了,也不知弓马剑术退步了多少。
他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回比武训练上来,骑马从街上路过时,却忍不住还是胡思乱想。
余光瞥见街边一间书肆铺子,忽然想到什么,勒马停在一处巷口,招手让贴身小厮竹生过来。
“三郎君,怎么了?”
陆襄淡淡瞥他一眼,用目光示意他看那间书肆。
竹生摸不着头脑,讶然道:“三郎君你要买书?”
活久见,还记得三郎君小时候书塾逃课被大公子抓回家在祠堂罚跪,三郎君死活不愿意继续回去念书,惹大公子动了怒,若不是四娘子宜之哭着拦着,还不知要被打成什么样。
陆襄脸色一黑,压低声音在竹生耳边吩咐了几句,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叫他快去。
竹生嘿嘿笑起来,贼兮兮地打趣道:“三郎君要哪种,带画的还是不带画的?”
陆襄脸更黑了,抬起手来,啪地一声给了他一下,板起脸来道:“叫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
***
令芙花了几日时间把柳家在京的几处产业盘点了一遍,有些另换了掌柜和伙计,有些暂时封了起来,另作安排。
这几日陆襄回府时都已经很晚了,不过每日都托人捎信回来,说是鹰扬卫事多,正在准备过段时日的比武。
她也理清了思绪,想起那日陆襄看她时怪怪的眼神,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还以为他不情不愿娶了她,婚后会相敬如宾,做对表面夫妻,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对自己上心了。
笨拙又热烈。
可这愈发令她有些羞愧,陆襄不会知道,他新娶的妻子,他将来的枕边人,曾经和自己的亲大哥……
幸好这几日陆寅似乎也很忙,她再也没在府中见过他。
这日二房婶母姚夫人去了城外礼佛,令芙无事,早晨来给老夫人请过安后,便被老夫人留了下来。
令芙见老夫人面上有些倦色,便问道:“祖母这几日身子不适吗?”
老夫人揉揉额角,对她仍旧热络不起来,但却从未刁难过,只神情淡淡的:“老毛病了。”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却叹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入夏蚊虫多,往日里都是熏些艾草,可老夫人最近夜里犯头疾,原本就睡不安稳,那艾草味儿有些太冲,加上头疾一疼起来,这下半夜便更睡不着了。”
原是因为这个,艾草驱蚊虽有用,但的确熏人。
她擅制香,家中产业更是以经营药材香料闻名,既知道老夫人有这个烦恼,没有理由袖手不管。
“孙媳家乡潮湿虫多,有一些驱蚊的香方,祖母若不嫌孙媳手笨,孙媳这便回去给祖母制一副香来,添些安眠养神的香料。”
老夫人闻言定定看了她一眼,难得笑了笑:“你有心了。”
说着叫嬷嬷去库房取一套制香调香的器具来,叫令芙就在这儿做。
“我年轻那会儿,上京最流行‘返魂香’,你可听说过?”
令芙乖巧道:“韩魏公浓梅香,韩大相公的香方。”
老夫人点点头,见她娴熟地摆弄着香具和香料,虽出身商贾,却极是文雅得体,没有半分粗俗做派,原先心里对三郎这桩婚事的不满也渐渐提不起来了。
只是见她在纸上记下香料名时看了一眼她的字,老夫人眉头又皱起来。
看了半晌,老夫人便有些困了,回房小憩,独留令芙一个人在前厅里制香。
令芙暗暗松了口气。
老夫人出身世家,自是看不上她的出身,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的孙儿。
即便表面不会为难她,但那种居高临下审视她的目光仍是让人不舒服。
屋子里的女使都被她屏退下去,静悄悄地无人打扰,她便将袖口挽起,方便拿取香粉。
正添好最后一味香,压实了香粉,却忽有一阵伴着脚步声的微风轻轻从门口探了进来。
令芙抬起眼帘,冷不丁和他视线撞在了一处。
陆寅政事繁忙,近来朝中变法之争愈发激烈,他夹在老师杨公和官家之间,身份微妙,任何口风和态度都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这几日紧绷着一根弦,无暇再去想有弟妹有关的事情。
也是他刻意躲避,故意避开弟妹,不与之相见。
或许忙起来,时间久了,三郎和弟妹圆了房感情愈发恩爱,他曾经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猜想和心思就能消隐淡去。
就当从未有过。
可他万万没想到,今日祖母传话叫他来用午膳,他会在这里遇见弟妹。
耀眼的雪色来不及扯下衣袖掩盖,他清晰看见那只由他赠予的碧镯落在弟妹小臂上,似是圈口有些大,随着她抬手压香粉的动作,轻轻晃动,卡在一截藕臂上。
陆寅眉心微动,眼底掠过一丝暗色。
自以为能压下淡去的异念和孽想瞬间牢牢占据了他的神思。
弟妹不会知道,他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却是如何将她和那晚的画面联系到一起。
念头一起,便有如罪恶滔天。
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移开目光。
令芙也是吓了一跳。
或许因为知晓了陆襄对她的心思后愈发有了成婚的实感,加之接连几日都不曾见到陆寅,她便放松下来。
毫不设防地再次遇见,那道熟悉的凛冽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呼吸都凝滞了。
察觉他的目光似乎扫过她的手臂,令芙忙拉好衣袖,稳了稳心神,起身行礼。
“大哥。”
他未应答,只是淡淡道:“祖母呢?”
“祖母昨晚头疾犯了,睡不安稳,刚刚睡下了。”
她轻轻垂首,立在香案旁,双眸落在地面的砖纹上,恭谨道。
陆寅默了默,也不见有女使在附近,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屋里门窗大开,只要有人经过,都能看清屋中的景象。
眼下却只有他们二人,静的呼吸可闻。
她似乎很怕自己,从敬茶那时起,就无端的惧怕。
他还记得茶盏递过来时不小心触到她的指.尖,她一下子便瑟缩回去。
为什么怕他?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兄,半个长辈,还是因为心虚?
陆寅抬步走了过来,停在她制香的桌对面。
“这是在做什么?”他也没有弄清自己为什么不离开,反而要与她说话。
令芙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面上却要装作平静无事,温声道:“是给祖母调的香,艾草驱蚊虫太过刺鼻浓烈,这个香方减了艾草的量,辅之以菖蒲、辛夷、樟木和几味药材,香味和缓……”
“你坐。”陆寅忽然道。
令芙下意识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是对案上的香料感兴趣,手里拿起一个小巧的香炉,正垂眸端详。
那双修长而筋骨有力的手在她眼前转动着,两三只长指便捏住那只兽形的小香炉,虽是再正常不过的赏玩,却令她心间微颤。
她知道这双手看似是读书人特有的温润修长,但其实指腹带着薄薄一层茧,曾令她难以招架。
心跳蓦然加快,耳畔也如有热风拂过,她忙撇开目光,继续把最后几个步骤做完。
她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终于把香制好,打算叫女使来收拾时,陆寅忽然看到被风吹落在地上的一页笺纸。
他俯身拿起来,看了几眼,竟也坐了下来,和她对面而坐。
令芙看清他拿的是什么,暗道倒霉。
她自小和阿娘学了不少东西,唯独不擅长诗书和写字,这笔字连柳青棠那孩子都笑她,方才落在老夫人眼里也是浓浓的嫌弃。
她不禁紧张起来,又有些羞赧,见他还在看,便急道:“大哥……这笔字入不得眼,还是还给我吧。”
陆寅目光顿了顿,闻言将那张写着香方的纸笺放回桌上,用手轻轻压住。
“祖母可因为这个为难你了?”
她摇头:“不曾,祖母待我很是和善。”
陆寅见她不像是说谎,便也没有再提。
令芙却忽然想起与他有关的一桩事来,有些忐忑,欲言又止。
见他深邃的眸光中浮起一丝疑惑,才小心翼翼开口。
“大哥,前几日我在御街遇见了高家二娘子——”
提起高家娘子,令芙悄悄窥他的脸色,却没有任何意外和波动,她便继续道:“高娘子想让我给大公主的法会供香材,弟妹初来上京,不敢得罪王侯贵眷,不知该不该应下,想问问大哥您的意思。”
陆寅忽抬起眼帘看向她,目光锐利,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股淡淡的不悦。
她定是听说了一些传闻,才故意来探他的态度。
这笔买卖她想做,却又想明哲保身,不想牵扯什么麻烦。
自己险些忘了,弟妹虽性格乖顺温婉,那晚被他责问,情急辩解还掉了眼泪,但她绝不是寻常人家十六岁的小娘子。
这门婚事是她主动暗示,才令他想起这桩旧婚约来。
她父母双亡,守孝三年,却撑起了柳家的家业。
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一点,她远比众人眼里的她更有城府,更聪明。
那她对自己的惧意便有些说不通了。
她在怕他什么?
令芙见他半天不应,以为他不许,正暗暗惋惜,却又听他道:“你若想接,接便是了,我说过陆家不会阻拦你做生意。”
声音不带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令芙却分明听出一股凉意。
与他独处这一会儿,她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了。
道过谢,忙收拾桌上的东西,打算把调好的香交给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去拿桌边的香盒盖子时,却听陆寅微微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冷硬道:“以后离高舒光远些。”
令芙怔愣一下,不知他为何这么说,走神的刹那碰掉了桌沿的盖子,叮铛一声滚落到地上。
她忙俯身去捡。
却不料陆寅比她先一步触到那个香盒盖,她反应不迭,手便覆了上去。
陆襄进门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复更,第10章末尾增加了400余字,建议重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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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申榜要压压字数,下章周二更